紀曇腳步虛浮走出來,毛絨拖鞋踩過浴室一滴不明顯的白漬,走到床邊掀開馨暖的軟被鑽了進去。
累極了困極了的紀曇有意識地往裡麵挪了挪,空出半張床給還沒回來的周赦,不一會兒就陷入熟睡。
周赦沒再回去。
不是所有安排他都必須聽從,像個聽話的傀儡。
第二天早上傭人敲門喊周赦吃早飯。
周赦起得早,開門出來頓了下,“紀曇那邊?”
傭人意會,“表少爺那邊,小少爺去叫了。”
周赦點頭後下樓。
紀恩誼喊紀曇起床真是一點都不著急,輪椅靜靜停在紀曇床邊,純黑的眼瞳沉沉凝視著紀曇躲在被子裡浮嫣的睡顏。
打算把人盯醒似的。
“你乾嘛?”紀曇迷迷糊糊睜眼,瞥見不知何時出現在他床邊的紀恩誼,還沒完全清醒,往被子裡縮了縮閉上眼又有繼續睡的趨勢。
紀恩誼一動不動,平直的聲線透著並不陽光的沉,“叫你起床吃飯。”
紀曇不想起,“我下午才有課。”
“懶死你算了。”紀恩誼也不是為了叫紀曇吃飯,舊事重提,“昨天我跟你說的事你還記得嗎?”
紀曇掙紮著回憶,沒太想起來。
紀恩誼憋氣,切齒道:“爺爺讓你去拜什麼的你彆去,你跟那個周赦也趁早斷乾淨。”
紀曇打著哈欠坐起來,漂亮的眸子浮著水光。
“我跟周赦本來就沒關係。”紀曇揉揉眼睛。
紀恩誼當然知道紀曇跟周赦沒關係,紀曇就是單純地分不清周赦和周文柏。
紀曇分不清,加上紀士信想讓紀曇和周赦結婚。
紀恩誼幾乎可以預見事情的走向,臉色愈發難看。
“他到底想說什麼?”523突然出聲問。
“不知道。”
自從紀恩誼在鬼屋發病,紀恩誼就跟鬼似的盯著紀曇。
紀曇曾經推紀雲薪下樓的事情都不提了,每次見麵紀恩誼就反複告訴紀曇離周赦遠點。
紀恩誼提起周赦跟吞了蒼蠅般惡心,卻總是不說出原因。
紀曇沒什麼耐心,見紀恩誼更煩了。
“紀士信今天要帶我去算八字。”
523默了瞬道:“紀恩誼讓你彆去。”
紀曇開口:“去了才知道他們要瞞什麼。”
“你出去,我要洗漱。”紀曇開始攆人。
紀恩誼不動。
紀曇立刻不高興皺眉,抬腿就要踹紀恩誼輪椅。
紀恩誼掠過紀曇染上慍色而明媚迤邐的臉頰,偏開頭,聲音罕見地透出羞窘,“我…輪椅卡在地毯上了,出…出不去。”
紀曇低頭,紀恩誼的輪椅正好彆在床旁地毯的邊緣。
紀曇見狀不再多說什麼,脫掉身上的睡衣,找了件衛衣套上。
“你胸口怎麼這麼紅?”紀恩誼語氣難得沒有爭鋒相對,“是不是過敏了?”
紀曇沒搭理紀恩誼,踩掉寬鬆的睡褲,關上白色牛仔褲。
紀恩誼眉心擰得更緊,“你腿根怎麼也紅得那麼厲害,是不是他們沒有按時給你打掃房間、更換床上用品。”
紀曇不剛回來,即便他天天讓人收拾紀曇房間,那些人為了偷懶做表麵功夫也沒人發現。
紀恩誼越想越覺得有可能,狠狠捶了下扶手,“拿錢不乾活敷衍我!”
紀恩誼想著等他下去要把負責紀曇房間的傭人開除。
紀曇去了衛生間,刷完牙洗完臉就走了出來。
紀恩誼的輪椅被卡得很緊,紀曇不準備白費功夫,紀恩誼的腿不是不能用,隻是坐輪椅能更少地減輕紀恩誼身體負荷。
“我帶你下去。”紀曇朝紀恩誼伸出手。
紀曇指尖被熱水洇出淺淺的粉意,手指秀美纖長,掌心溫軟柔膩。
紀恩誼昂首看見紀曇並不催促的神情,稀鬆平常地提起,仿佛他的疾病不是引人深切的大問題。
紀恩誼悄無聲息地用褲子擦去掌心的汗意,慢慢把自己的手搭在紀曇掌心,語氣依舊不好卻流露出微不可察的依賴,“哥,你扶好我,要不然我這條命就被摔沒了。”
紀恩誼能走,紀曇沒費多大力。
紀曇配合紀恩誼的速度,走得很慢。
兩人來到樓下,除卻有事早走的鐘沛怡,昨晚的人都在,共同注視著紀曇和紀恩誼交握的手以及紀恩誼偏向紀曇的身體。
程嘉妍臉色變了變,上前抓住紀恩誼另一條胳膊,“恩誼,你怎麼站起來了,你身體不好,要是出什麼事,媽媽還要不要活了。”
程嘉妍不經意瞥了眼,她過來還沒接穩紀恩誼就立刻放手的紀曇,心中恐憂更甚。
紀恩誼離座位隻有兩步,坐下就掙開程嘉妍的手,冷漠道:“我不是殘廢。”
程嘉妍訕笑了下,有些討好開口,“媽媽沒有把你當…媽媽隻是擔心你。”
紀恩誼語氣愈加漠然,“不用擔心,死不了。”
紀家人習慣紀恩誼這副態度,先天性心臟病,生下來就吃藥的藥罐子,紀家人能忍讓就忍讓。
程嘉妍回到座位上。
“你吃這個。”紀恩誼手邊的血燕推到紀曇麵前,紀恩誼道:“甜的。”
紀曇沒什麼特殊口味,卻也愛吃甜甜的湯湯水水。
紀曇兩口就喝完沒茶杯大的小盅,程嘉妍都沒來得及阻止。
“還喝嗎?廚房還有。”紀恩誼見紀曇還算喜歡,詢問道。
紀曇吃著隻有淡淡的甜味,不是很喜歡,拒絕了。
紀士信吃得差不多開口,“小曇和小赦今天陪我這個老頭子出去轉轉,沒問題吧?”
紀恩誼手裡的瓷勺砸落。
“母親囑咐過我。”周赦垂眸回複著紀士信。
紀雲薪含笑道:“曇曇今天早上沒課。”
“你不許去。”紀恩誼握住紀曇手腕,低聲阻止道。
紀恩誼哪裡做得了紀曇的主。
紀恩誼見紀曇不答應他,忍著氣提高聲量道:“我也去。”
程嘉妍吃著飯,聞言,“恩誼,你今天有檢查,何況你去做什麼?”
“不就是去拜佛嗎?”紀恩誼蒼白的臉色襯得深幽的瞳眸冷然,“我給自己求個長生。”
這下子,誰都反對不起來。
周赦和紀曇坐一輛車,周赦向來話不多,這次更加沉默。
紀曇自顧自玩著手機上的小遊戲,裝扮庭院。
紀曇很喜歡這種單機舊版遊戲,遊戲裡每件物品都透著僵硬的規整,紀曇喜歡這種刻板。
去寺廟的路程很遠。
開車三個小時才走了三分之二。
紀曇一路除了問周赦充電口在哪裡,就沒再開口說過話。
紀曇不需要跟人交流,也不需要人際交往,他的世界隻有他一個人。
他可以自娛自樂,也願意獨處。
周赦下意識想到。
以往要不是自己主動提起話題,紀曇大概就像現在這般隻把他當陌生人。
昨晚的事是周赦冷靜下來理智回歸,他應該遠離紀曇,和紀曇保持距離。
紀曇在周文柏那裡多重要,他不是不清楚。
否則周文柏不會在被鐘沛怡教化十八年後生出抗爭。
周赦有意識地避免和紀曇接觸,等真正他這樣做了以後才發覺,他根本不需要這麼做。
因為他不主動接觸紀曇,紀曇根本不會理他。
就像現在這樣,路人都不如。
如同沒有叔嫂這段說遠不遠說近不近的關係般。
顯得他有些自作多情。
難怪周文柏在聽到紀曇答應會跟他主動聯係,眼裡的驚詫、欣然那麼強烈。
周赦和紀曇現在,說起來跟之前周文柏出差時,周文柏和紀曇差不多。
紀曇和周文柏交往都這副樣子,跟沒什麼太大關係的周赦這副樣子更加不算什麼。
周赦理智上覺得沒問題,偏生心口堵著。
但這樣,直到寺廟門口,周赦也未發一言。
察覺車輛緩緩停下的紀曇從讓他不亦樂乎的遊戲中抬頭,紀曇低頭低得脖子痛,扭了扭酸痛的頸骨,望著半山腰金光閃閃的佛寺,被長途折磨得有些沒精神道:“到了呀。”
主駕駛的周赦解開安全帶的手微頓,“嗯”了聲。
紀曇自言自語被人回複,回頭看了眼,恰巧對上周赦投過來的眸光。
周赦率先移開視線,紀曇不在意地解開安全帶下車。
“紀曇。”周赦叫住下車關車門的紀曇,伸手從後座夠到厚外套,音色冷淡:“山上冷。”
紀曇向來聽安排,接過周赦手中差不多棉服厚度的外套,“謝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