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明鑒!我上有八十老母、下有三歲小兒,是他們逼我來的...”
瞧著對方哆哆嗦嗦“不打自招”的模樣,何金銀下意識摸了摸左頰。
那裡有一道微不可見的傷口,因為刀片極其鋒利,隻覺著一股灼燒感。隨著輕微觸碰,平衡被打破,一滴血珠冒了出來,沿著刀傷從臉頰滑落。
“該不會破傷風吧...”
為防止感染,何金銀忍住了再次感受傷口的衝動,轉而去輕輕揉搓後腦勺。這裡,估計明天得鼓個大包...
剛才那一幕分外凶險,堪比“鬼宅”陳公館那一次。雖然因為“眼熟”的大黃魚兒提高了警惕,可到底還是著了虎爺這位老江湖的道兒。
電光火石之間,何金銀腎上腺素飆升,剛一察覺到虎爺往起躥的動作,整個人就往後仰倒,一頭就磕在...車把兒上。即便這樣,還是被虎爺一手“舌下藏刀”傷到麵皮。
解決掉試圖左右夾擊的壯漢,抬手對著“一擊不中,遠遁千裡”的虎爺後心就是一槍。如果不是巷口傳來一聲驚呼,何金銀這時候估計正抱著腦袋直喊疼呢...
這番沉默不語的模樣,配合臉頰上恰到好處的血痕,落在陳小練兒眼裡,簡直就是殺神在世...
不習慣被人磕頭,何金銀主動開口:“所以,除了這位虎爺,春曉堂裡還有一位你不知道姓名的同夥?”
陳小練兒磕頭如搗蒜,聞言連連點頭:“我給您帶路!”
見何金銀並不反對,三兩步扶起黃包車,哈著腰請他“入座”。
瞧他這般舉動,何金銀才勉強放下心來...陰溝裡翻船,一次就成。再走眼來上一回被人“扮豬吃虎”,真真得被自己蠢哭。
“陳小練兒,朝內大街馬六車行...”
重複了一遍他剛才“招供”的個人信息,何金銀吩咐他在胡同口等自己,折返回去清理現場。再出來時,兩手空空,牌兒車也不見了,陳小練兒茲當是沒看見。
等他坐穩當了,黃包車平穩起步。
“知道去哪兒麼?”
“知道、知道,春曉堂!”
何金銀麵上不顯,心底唏噓不已。自打來到這座北平城,光給彆人拉車了,說起自己“坐車”,還真是大姑娘上花轎——頭一回!
路上,兩人一個有心打探消息、一個存心展示價值,竟然你一言、我一語的聊上了...
“怎麼叫這名兒?”
“小小子兒在您駕前不敢賣誇,這諢號全賴家傳。不是吹牛,我爺爺那輩兒人曾在王爺府上教小貝勒摔跤,有個大號叫‘陳大練兒’,您可著齊化門內打聽打聽...”
後座的何金銀翻了個白眼兒,合著北平城一塊磚頭砸下去,都能和前朝扯上點關係...
“...我爹叫‘陳練兒’,到我這輩,還沒出生呢,街坊鄰居就‘小練兒、小練兒’的叫上了。”
何金銀不想再聽他“賣誇”,問起“十條胡同”的信息來。報仇不隔夜,那位西裝男是誰他自然明白。也正如白爺自己說的,“交接”期間的北平城,什麼人都有,自己何妨不放開手腳?
“您有所不知,‘十條胡同’不是專指一條胡同。‘八大胡同’買賣爆滿,地方早就不夠用嘍。”
“乾脆又向周邊延伸出來一些專做皮肉生意的胡同,現在叫‘王蔡朱百柳,石廣火燕紗’,合稱十條!其實遠不止十條,前門外頭做這種買賣的,得有二三十條嘞!”
說起自己討生活的地方來,陳小練兒嘴裡如連珠炮一般。說到最後,哪家的老鴇愛敲磚、哪家的姑娘是自願,直說的口乾舌燥、嘴角起沫。
最後還不忘補上一句:“往後但凡您想要鬆快、鬆快,又不舍得拋費。街上隨便攔住一輛,隻用招呼一聲‘十條’,剩下的您甭管,一準兒給您拉到相熟的老鴇院兒裡。”
不長的一段路,陳小練兒渾身汗涔涔的。他心底明白,這位“拉牌兒車的”連這些個都不知道,一準兒不是行裡人!保不齊...就是傳說中的化妝便衣!
恢複供電後,北平城裡最先熱鬨起來的就數前門外。而前門外夜間最熱鬨的,正是“王蔡朱百柳,石廣火燕紗”這些個風月場所。
北平“初哥兒”何金銀,踏著時代巨變的尾巴,進入十條胡同,來到“春曉堂”門前。
陳小練兒哭喪著臉,雙手死死攥住車把兒:“爺,您就放我一條生路吧...”
何金銀掏出新置辦的瓜皮帽,拉低帽簷儘量遮擋住臉,語氣不容分說:“帶路!”
“春曉堂”隻是十條胡同裡不起眼的三等“小地方”,從外麵看就是一家高掛紅燈的宅院。一進門也沒有什麼鶯鶯燕燕、香風撲麵,有陳小練兒這個熟麵孔,迎客、把門的“大茶壺”們根本沒有上前“盤道兒”。
有和陳小練兒熟稔的,調笑兩句“又逢著貴人照應啦”,陳小練兒頂著一張笑起來比哭還難看的臉蛋,拱手應付著。
繞過前堂,後麵是一排排掛著招牌的小房間,木板雕刻,披彩描紅,甚至還鑲嵌著玻璃。“翠娘”、“月娥”、“瑞紅”、“秀娘”...唔,何金銀目不斜視,跟著陳小練兒腳步不停,直奔彆院。
“哐當!”
大門被一腳踹開,陳小練兒先被扔了進來,何金銀舉槍緊隨其後。
不同於想象中摟摟抱抱的場麵,白爺一身西裝,叼著煙鬥正撥弄著算盤、查驗賬冊,儼然把這煙花場所當作賬房一般。
見到何金銀的瞬間,噙著煙鬥的麵孔上閃過一絲訝然,隨即立馬恢複平靜。
“在這裡開槍,您也不好脫身。”
“哢吧。”
駁殼槍的保險被打開,某種程度上,這也算一種回應。
白爺麵皮微微顫了顫:“不信您問問那車夫。頭臉人物去一、二等場所,手下的副官、軍痞、黑皮狗最常來的就是這種三等小地方。貿然開槍,您知道哪間屋子裡的客人帶沒帶著槍?”
見何金銀麵色猶豫,白爺繞過圓桌,整理整理散亂的衣襟。
“噗通”一聲...
直挺挺的就跪了下去。
請客?斬首?還是...收下當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