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卻又是另一副不同景狀,氣氛壓抑緊張。
天光暗暮,一個頭戴玄冠的白發老者在童兒攙扶下勉強侍立起身。
他身後人影幢幢,粗略一掃,竟不下千餘數目,皆是腰金戴玉,錦繡華服之輩。
而在老者身前不遠,則是一方高十丈九尺的巍峨玄台。
台上香煙滾滾,氤氳遍地,立有龍鳳旗幡,玉罄金鐘等等,而在台下,則是奇花異草列布,青鬆翠柏蔥蔥,異香襲來時,叫人心神一陣舒暢,耳目清明。
“韋神將……”
猶豫半晌,在臉上表情變化過半晌後,老者終還是深吸了口氣。
他一把甩開左右童兒,也不用攙扶,忽兩袖帶風,似換了個人般,大步流星朝著高台走去。
此時高台下,正侍立著三百相貌威武的雄昂道兵,衣甲鮮明。
那為首之人更是高大魁梧,左手持寶鞭,右手拿利劍,背負兩柄金瓜,全身披掛整齊,氣概森然。
“韋神將……”
老者又喚了一聲,此刻他迎著身後殷切眾人目光,緩緩行了一禮,道:
“自知上主將至,我等十六國人便夙夜難寐,心緒激蕩,有如嬰兒望父母,還請韋神將慈悲提點一句,上主法駕何時會到來?”
韋源中將頭一偏,目光炯炯看來,不鹹不淡道了句:
“老爺之事,也是你我能刺探的?”
老者聞言神色一滯,剛欲解釋,韋源中已是再次開口:
“爾等也不必去問崔先生和喬高功,這兩位是老爺好友,我為先鋒,奉命替老爺先行打理十六國俗務,這兩位居然出力,韋某心下也是感激不儘,若擾了他們清閒,不必老爺出麵,我便先行料理了你們!”
“韋神將,天日昭昭啊,我絕無此意!”老者愈急。
“庾國主……你執政以來,便有美名流傳在外,雖有機心,但也當得賢君之稱。而你庾國顯教青要觀雖同蕭氏有些往來,但也不算過分,僅互利之為,如今既已驅逐了個乾淨,好生做事便罷,無需東猜西疑。”
見老者心下不安,他身後那些十六國之人更是近乎汗如雨下。
韋源中皺了皺眉,將語聲略一放緩,道:
“但至於老爺會如何處置伱們,這全憑老爺裁斷,如今十六國是老爺的食邑私產,爾等便也是真人胥吏家臣!
有道是聖心所運,與天同大,如日照臨!
老爺心意,我等還是勿要揣度,也勿要置喙為好!”
雖未能從韋源中這裡探出什麼根底來,但好歹是知道自家做得無差,應不至於遭來什麼災禍了,老者倒也心滿意足。
他鄭重一稽首,退了回去,對著自家庾國人使了個歡喜眼色後,便再也不顧其他十六國人的目光。
懨懨咳嗽一聲,又變作之前那副老邁龍種,神色漸頹模樣。
“庾睿老匹夫,收錢也不辦事的嗎?!”
不少十六國人心中暗恨。
但韋源中既已有言在先,他們也不好再上前相詢,隻得無奈握拳。
而感應到身後眾人的隱隱不安,韋源中也不多言,隻眼底微露出一絲冷嘲之色。
他奉陳珩之命,先行來到十六國打探諸般事務,登記造冊,以便陳珩處置。
這一舉動。
倒也是叫韋源中探出了些陰私來。
期間更有幾位自知犯下了大過,罪無可恕,欲棄家遠竄。
但韋源中早有防備,如今已是將他們悉數拿下,隻等待陳珩來處置。
眼見往日幾位身份尊顯的派主、監院、國君,眨眼間,便枷鎖相侵,淒慘成了牢獄之囚。
餘下眾人難免惶惶,心下不安。
不過縱然是這等景狀,卻也無一人膽敢不從,隻老老實實靜待陳珩發落。
一位道君祖師弟子,高高在上的上宗真傳!
這等身份,已足以叫他們收起任何不該有的心思,隻恭順俯伏低頭。
更莫說在韋源中來後不久,又有崔竟中和喬蕤接連到此,來為韋源中厘清十六國出力。
前者自幼跟隨喬玉璧,被他撫養長大,不是弟子,卻勝似弟子。
至於後者更是真正的世族名門出身,胥都貴胄!
這便無疑是火上添柴,將一些十六國人本就不敢生起的心思,又悄然壓得沉抑了幾分……
如此。
在城外十六國人忐忑不安的等候中,不覺一晃已是三日功夫。
這一日。
沅梁城中忽有一道遁光升起,飛上雲中,爾後落至韋源中身側,從中顯出了崔竟中身形來。
“崔先生安好,可有何事吩咐?”韋源中行了一禮。
“神將客氣了,師弟法駕將至,我特來迎他。”崔竟中客客氣氣還禮,和善笑道。
這一番話叫庾睿等十六國貴人聽在耳中,場中微有嘩聲響起。
眾人神色不一,庾睿更是伸長脖子,翹首往雲空處望去。
果不其然,不到半刻鐘功夫,空中驟有一聲清越鳴響發出,仙樂鏗鏘。
虹霓輝光自上衝照而下,如天河滾滾泄下,幾有光透層淵之勢,恍若燎原火炬,照得數十裡河山皆明!
庾睿在那大光之中,見無數神將力士立在雲霧上,盔山甲海,布成陣勢,威勢如彪,幡幢招展。
他心下駭然,強提起氣力定目。
而在那些開道的神將力士過後,又是密密麻麻的飛舟樓閣,仙車飛梭,隱隱布成陣勢,裡外相應,拱衛著居中處那座堂皇如宮闕的金車。
金車中隱有一人掀開幔帳,走了出來。
他似隻往雲下的那座恢弘高台掃了眼,便不再注意。
而庾睿卻已是不敢再看,和周圍眾人一般,忙將頭低下,眼觀鼻,鼻觀心,隻小心行禮。
“師兄,許久不見,十六國之事,有勞師兄費心了。”庾睿聽得雲中有笑音傳來。
“切莫客氣,我也不過敲一敲邊鼓罷,做大事的可是韋神將。”
崔竟中笑道:
“當日真君要我見你,不料才出地淵,便聽得了師弟你晉位真傳的消息,知十六國是你食邑,你定會來巡視一番,我便耍了個巧,索性在此處等待了,可莫要嫌我憊懶。”
“怎敢如此!”陳珩失笑。
“知師弟你有事在前,我便不多廢話了,稍後你我再敘。”崔竟中點頭。
而兩人在辭彆後,陳珩目光一轉,落於韋源中之身。
下了雲頭,接過了他雙手遞來的一卷金冊。
見著那金冊,城外恭迎的這些十六國貴人皆眼皮一跳。
便連庾睿這等並無什麼過失的,也不禁麵帶惴惴之色。
如今形勢比人強,偌大十六國儘為眼前之人食邑,若陳珩有心針對,頃刻之間,他們便要榮華儘喪。
他們這些人莫說是威福了,隻怕連自家的生死,都是操之於人手!
“這些時日有勞了。”
陳珩將韋源中親手扶起,溫言道。
“我身為老爺家將,這些不過應有之意,更何況崔先生和那位喬高功,也出力良多。”韋源中並不居功,肅容開口。
“喬高功嗎?”
陳珩眼簾一掀,朝城中若有所思看了一眼。
片刻後他又收回目光,對庾睿等人一笑,把手虛抬,道:
“有勞諸位久候了,不如城中一敘,請。”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