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濟雖不知空空道人是如何在劫仙一道偏離正統的。
他也不知空空道人當年蠱惑陳玉樞叛家而逃,如今又有可能對陳珩下手的用意究竟是為何。
但或許會被這樣一尊百無禁忌的大神通者盯上。
不必多想,那可是絕非什麼好事……
此時通烜看向威靈,道:
“師弟特地讓袁英說出空空道人這番舊事,是為何意?”
“我的用意,師兄自是清楚的。”
“不可。”
“師兄容稟。”
“不可。”通烜微微搖頭。
威靈又欲開口,通烜卻抬手打斷,他道:
“我也曾同嶽契、皇甫崇這幾位劍主打過交道,我心中清楚,於你這等劍修而言負芻山絕非善地,還是莫要欠下彼輩人情為好。”
“若不請動他們,誰又可阻住空空道人的邪法?祖師如今……”
威靈話到此處忽而停住,隻微微搖頭。
通烜深深看他一眼,片刻後不禁撫須一笑:“師弟,你對我那弟子倒是上心,愚兄便代他先行謝過了!”
對於威靈心思,其實通烜也算清楚。
自君堯去位之後,玉宸道子至今還懸而未決,仉泰初、章壽等真傳也並不符威靈心意,而如今他好不容易尋到一個稍看對眼的。
若是那人再半道崩殂,又踏不上長生門戶。
他心中怒意,隻怕並不會比通烜更少。
因此緣故,縱是會欠下負芻山人情,威靈也是認了。
這時通烜忽而一笑,肅聲道:
“師弟,依我說你是多慮了,莫要忘記,愚兄如今雖需長居此穀,借天地陣禁將養神意,不得快意逍遙,但昔日我也是位列仙班,早跳出塵世網籠的長生中人。
一些隱秘之事,我自然知曉!”
他豎起二指:
“其一,陳珩乃是人身,與袁英不同,自然也跟混世四猴扯不上什麼乾係。
至於其二,我曾向大顯祖師請教過空空道人的劫仙之道,因而知曉了空空道人到底是創出了何等劫仙法脈。
我那徒兒或是他算計中一環,於他有用,會惹來這位注目,但取走他性命,對空空道人來說卻並無什麼益處。”
說完,通烜也懶得理會一旁對如墜雲霧中的周濟,隻將一枚金環遞出,送入威靈之手。
“再說,就算空空道人真不顧體麵,言語無用,想將陳珩帶回屯蒙洞中,先前也說了,我自有布置。”他道。
威靈接過金環在手,看了一看,臉上便露出苦笑之色,不禁搖頭。
“我令袁英複述舊事,是想讓師兄對空空道人多提防一二,也是想令師兄同意我前往負芻山……但師兄既有如此防備,我倒是徒費功夫了。”
威靈將金環遞回:
“隻是那位的人情可不好償還。”
通烜無所謂道:“債多不壓事,反正也並非一回兩回了!”
兩人相視一笑,又在說了些門中事宜,敲定些細節後,威靈便告辭離去,也不多留。
而等得威靈身形方不見,周濟便一屁股拱開微有些發愣的袁英。
他也不顧後者的怒目而視,隻覥著臉上前抱緊通烜大腿,諂媚道:
“老爺,都跟你這麼多年了,可老爺還是沒把老周當自己人啊!那金環是個什麼來頭?還有空空道人究竟是創出了怎般劫仙法脈?
說道說道,也讓老周我也跟著長個見識!”
通烜微微冷笑一聲,將那湊來狗頭一把拍開:
“大幽教主又來湊趣,你當我不知道你有個結義兄弟如今乾起掮客行當,還靠倒賣宇內秘事來牟利?你這教主也想自此分一杯羹?”
“什麼教主,老爺這話真生分,叫我小黃便是。”
周濟嘿嘿笑。
通烜懶得多理,而周濟在苦纏半晌依舊未能問出什麼,隻能搖著半截禿尾巴,意興闌珊縮到老猿袁英身畔。
“等等,老爺,前幾日不是還說要去天外赴宴嗎,我等何時起身?”
又在百無聊賴過了幾個時辰後,周濟忽想起這遭,眼前猛然一亮。
“再等等,等一個人。”通烜道。
“等誰?”
周濟茫然問道。
而光陰如箭。
轉眼便是五日功夫過去。
這一日,本是在曬太陽的周濟忽見通烜眼皮抬起,老眉動了一動。
周濟順著他視線望去,不多時,周濟麵色就變得有些精彩起來了。
“謔!”
他似想說些什麼,但憋了半晌,嗓子裡還是隻擠出這一句來,叫一旁的袁英頗有些摸不著頭腦。
此時正是天光初放,碧霧朦朧——
宵明大澤之外,見一架雲筏正橫過群山雲海,往玉宸山門徑直而來。
而在那雲筏之上,隻有一個美麗女子跪坐在葦席上,羅帶輕飄,曳地長裙,風致翩翩然。
“你來得不巧,他如今並不在山門之內,羲平地,葛陸。”
雲筏之上,衛令薑耳畔忽聽得一道蒼老聲音,說道:
“你若有意,可往此地去尋。”
“……”
衛令薑聞言微怔,長睫低垂。
在片刻沉默後,她俯身一拜,然後將雲筏一撥,轉身便走。
“老爺,莫不是玩笑?”
見衛令薑身形不見,周濟憋了半晌,還是忍不住。
“小老爺何時得罪你了?”他不解:“前兩日小老爺不是還傳書過來,向老爺請教他那小師妹入夢的怪事,懇請老爺出手相幫嗎?我看信裡情真意切,莫不是老爺聯想起君堯之事,心下不歡喜,故意要為難?”
“等等……這女子是誰?又什麼小師妹?”袁英頗有些摸不著頭腦。
“你這廝甚呆板,知道些什麼!”
周濟對袁英嘿嘿搖頭,他剛要轉過臉麵向通烜,便被一雷劈得口吐黑煙,兩腿抽搐,叫一旁袁英忍不住幸災樂禍起來。
“說些什麼混話,我那徒兒何曾得罪過我了?且他也並不是君堯。”
通烜負手在後,微微搖頭:
“臨行之前,我曾同他道出過那句劫法真諦,要知這世間諸事如若網籠,塵世之縛無所不包,縱是我輩中人也概莫能外。”
通烜拿住腰間的龍虎玉如意,注目片刻,繼續道:
“正心之法千品萬類,道又哪僅晦明之彆?不論到那時如何決斷,於他兩人而言,也都是煉心見性,融怡凝湛了。”
話到這時,通烜聲音微微停住。
他頓了一頓後,才感慨一歎:
“而造業向前行,如盲驀江海。
身陷於塵世之縛的,又豈止小兒輩?便連我,也同樣是在網罟當中困頓罷了……”
此時在通烜視野,龍虎玉如意浮出了一層湛湛清光,透過那層清光望去,似可隔空窺見另一片天地。
那是一方破敗荒涼的星域,日月暗晦,不見光燦,隻有一片黑氣盤旋虛空,叫人咫尺難辨。
而在黑氣中央,是一方正乙玄壇,壇上坐著個披發垂肩,唇紅齒白的少年道人。
他腦後有一輪圓光罩體,幽幽暗暗。
下方八百八十八頭白骨神魔屈膝駝背,共同將玄壇托起,口中念念有詞,語聲詭異,似是某類古老頌語。
“早先我以梅花易數推運,便算得了些蹊蹺,而今一看,我的下一難,果真是你。”
通烜心下一笑。
片刻後隨著他伸手一拂,龍虎玉如意光華收斂,那片枯寂天地也瞬時隱去,再不見了行蹤。
“走罷。”通烜並不多感慨,隻道了聲。
“老爺,要去哪啊?”
周濟搖著半截禿尾巴,有氣無力應了聲。
“去天外赴宴。”通烜說。
這話一出,不論周濟還是袁英俱精神一震。
兩者剛要齜牙笑起來,但很快似想起什麼,不約而同轉頭看向對方,怒目而視。
“勿要胡鬨,都有份,你們都一並跟著,這回可容你們放肆玩個痛快。”通烜一把將近旁摩拳擦掌的周濟按住。
“老爺,此話當真,莫不是玩笑?”袁英訝異。
“……”
周濟更是狐疑,這些年相處下來,他也算是多少知曉通烜脾性了,條件優厚如此,他反而是不敢去信了,隻疑心其中還藏著詐。
“天外赴宴不過順帶,既是請人相幫,不論如何,禮數總該周到。”通烜一眼便看穿周濟心思,解釋一句。
“哦,禮數?老爺是說那金環主人?”袁英似懂非懂。
“等等,該不會我老周和猴子就是禮數吧?”
周濟隱是覺得大事不妙,勉強擠出一個笑來。
“不。”通烜撫須,意味深長看向一猴一狗,緩聲道:“你們是添頭。”
“……”
周濟瞪眼,剛要破口大罵,通烜卻是把袖一甩,一猴一狗便被收入袖中。
繼而原地忽有一道仙光衝霄而上,於須臾間便撞破九重天闕,直入宇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