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瞻等心中凜然,忙對白甲男子躬身執禮。
崔钜微微點頭,來到主座處坐下,又略一抬手,示意韓印覺坐於下首。
“不論其他,僅是丹成一品,陳珩此人便值得我重視了,而至於他為何要親自來葛陸,和我爭奪這片窮土,不過是為玉宸的功勳罷了。
此事若無意外,已要演變成為兩派長者間的意氣之爭。”
崔钜語氣平淡道。
“意氣之爭?”
杜瞻並不落座,臉上神情若有所思,言道:“崔師兄,如今葛陸境況不妙,班肅勢單力薄,隻怕連北屏山都難守住了,我等是否要前去馳援?”
“馳援是自然,但不是現在。”
崔钜看向杜瞻,臉上難得露出一絲笑意來:
“杜師弟,起初扶植班肅不過是我一點私心,那無論成敗,自也同宗門扯不上什麼乾係,不過自玉宸知曉此事,陳珩又受命領了符檄後,那便再也不同了。
我想陳珩肯來葛陸,定是因玉宸給出的賞格不小,連他這等人物都難免心動,而如今此事傳出,宗門處自也會有應對之法。”
崔钜眼神深深:
“畢竟真武和玉宸間早就暗藏著一番不睦,且那位治世尊者,更是對玉宸抱有成見……
馳援自然是要做,不過既是有望順手賺上些宗門功勳,又何樂而不為呢?且等等罷。”
崔钜一句說完,杜瞻眸光閃爍,也似明白了什麼,抱拳行了一禮,便回到坐席。
有幾人雖還欲再問,但崔钜已是淡淡一拍掌,便有百餘天人樂師上得殿內,但聞雅樂之聲,洋洋盈耳,鏗鏘頓挫,無不中聽。
這些天人樂師本是梵洞部的貴種,當初真武山出兵梵洞天時,雖被八派六宗所阻,未能將這方天宇收入囊中,但一番擄掠下來,真武山也是得了不少好處,這些天人貴種便是其一。
而此刻見崔钜懶得多言的模樣,那幾人隻得按下心思,紛紛斟酒舉樽,觀賞起了舞樂。
這一番飲宴直持續了兩天之久,在崔钜難得相勸之下,連韓印覺臉上也是不由添出了幾分醉意。
而直至月到中天時,忽有一道金光破開夜幕,在雲中撕開了個口子,直奔此處而來!
崔钜起身接過,金光中的正是一封符書,他掃了幾眼,便將此書乾脆遞給杜瞻。
“此番去葛陸撥亂反治,若能功成,不僅可得一爐泰華罡氣,還更有百斤上等的山澤鐵賜下?門中這是好大的手筆嗬!”
杜瞻不敢怠慢,連忙雙手接過。
可看完之後,饒是他心中早有準備,卻還被門中給出的賞格之豐給嚇了一跳。
在罡煞武道的修行之中,“凝煞”、“煉罡”近乎是最緊要的兩個步驟,輕忽不得,唯有在這兩境築實根基,才方有資格在接下來的修行中去熔鑄武道烘爐、打造無漏金身。
而泰華罡煞位格雖不屬最上乘,但它在一百零八種天罡氣中也是位列上品,更何況門中要賜下的可不是一道、兩道,乃是整整一爐!
崔钜等人雖已成就了武道烘爐,用不上此物,但這等天地奇珍,不論是拿去賣出,或用來作人情,都是個極好選擇。
至於那山澤鐵,更是一類難得寶材,極是罕見,真武山不少大神通,在修行時候,便是需此物為引。
而百斤山澤鐵,已是足夠讓宗門內的那些德高長老都為之心動了!
“師兄果真法眼如炬!”
杜瞻歎了一聲,將手中符書小心傳下去,不多時候,殿中氣氛便更熱鬨起來,人人都是神情振奮。
“宗門既置下如此賞格,我此刻倒有些好奇了,玉宸那處的賞格又是如何?”
崔钜在笑了一聲後,就站起身來。
他雙目神光湛湛,鋒芒畢露,如同一柄出鞘的天刀,緩緩掃過場中眾人:
“爾等傳我號令,速去調集二十大羽武士、四萬甲辰道兵,全力籌集丹藥陣器,且將我庫中的那兩口神兵拿去,以此為禮,恭請段圭、金宗純兩位長老主持中軍,陳崖師弟親自押後。
我自領一部大羽武士充為先鋒,擇日起行,兵發葛陸!”
話音一落,杜瞻等皆是凜然起身,高聲應下,聲音隆隆回蕩於大殿之中,震得久久不散。
“……”
韓印覺看著這一幕,把手中折扇微微一搖,眸光一閃,若有所思。
而數個時辰後。
就在崔钜麾下眾修興衝衝領命,紛紛為此奔走之際,韓印覺不緊不慢卻是回到客舍。
他對著侍奉童子吩咐一句,便有幾人躬身領命,向外行走,同時庭中也是被下人連忙擺上一桌宴席。
在默坐了半日功夫後,韓印覺抬頭看去,隻見一道湛湛清光自遠空橫空飛來,恍如皎星破夜,放大光明。
光中有聲音悠悠道:
“怎麼,欲以婚約拉攏崔钜之事做不成了,想要我從旁施以援手?韓兄,你莫忘了,對於這真武山而言,我同你一般,也僅是個外客,更何況我與崔钜交情也不過尋常而已。
你若是因此事來找我,那便的確有些病急亂投醫了。”
這話中帶著幾絲調侃意味,韓印覺聞言倒也不惱,隻付之一笑:
“外客?兄長都能進真武山的龜蛇大窟中修行了,這可是多少真武山弟子都無緣涉足的重地,如此也能算外客?”
不待那人回應,韓印覺擺手道:
“我今來尋你,是因方才在崔钜處,聽得了一個訊息,我猜你應當會感興趣的。”
“哦?那我倒要洗耳恭聽了。”
“崔钜在葛陸的圖謀被人毀去了大半,還連帶死了個真武山弟子,如今崔钜檢點兵馬,正預備要親往葛陸平亂了。”
“就這?”
韓印覺意味深長一笑,道:
“可我若說毀了崔钜布置那人身份不凡,丹成一品,是一方前古仙道大派的真傳,且那前古大派,還是玉宸呢?”
此話出口之後,四下空氣好似兀自凝住,變得粘稠如水銀。
在幾個呼吸後,才有聲音慢慢響起:
“你的意思,是一個八派六宗出身的人,來到了近域?”
……
……
此時天際之上的那道清光已是落下,隨著頭頂雲氣乍一破散,在光中也是現出了一個道人身形。
那道人是一個俊朗少年的模樣,青冠白袍,大袖飄飄,兩肩之上氤氳升騰,一副仙風飄逸之貌,可是他又生有一對深邃豎瞳,顧盼間幽光隱隱,叫人見之難忘。
“陸審我兄!”
韓印覺主動迎上,含笑行了一禮:“韓某觀兄長神氣卓然,精元更壯,想必是在龜蛇大窟獲益不少吧?”
“大窟不愧為真武山重地,果真玄異莫名,窟中半年,我便已摸到了大彌天羅這門無上大神通的幾分門道。隻可惜龜蛇大窟的妙處難適用於仙道元神,我若真想修成‘上玄玉策’,苦頭還更在後……”
那被韓印覺喚作陸審的少年道人揚眉一笑,自顧自走到桌前坐下,招呼一聲,舉杯便飲。
“好了,師弟不必多言。”
看韓印覺似還要再問,陸審微微擺手,開門見山道:
“說說罷,那個玉宸的真傳,他到底是何來頭?”
韓印覺見狀也不以為忤,隻含笑坐下,將自己的所知一一詳儘道出,跟陸審說了個明明白白。
而等得韓印覺一席話說完。
陸審在片刻沉默後,搖一搖頭,忽一笑道:
“丹成一品,倒是難得,八派六宗不愧為前古正統仙門,自門中這些弟子身上,便可一窺他們的強盛無極了。
此人若不早夭,大家將來必是少不得要同他打交道!
而至於你,韓師弟,你的心思我倒也能猜得一二來……
貧道身後的師門固然是與八派六宗存有不睦,可這並不意味著,貧道就要舍了在龜蛇大窟的修行機緣,萬裡迢迢,和崔钜一並去尋那個陳珩的麻煩。你也知龜蛇大窟是真武山重地,進入不易,我若不好生在此修持,那才是辜負了師門長者的教導。”
韓印覺有些遺憾,問道:“可惜了,兄長真無意出手?”
陸審笑而不語。
韓印覺躬身道:“既是如此,那還請師兄將柔金鼎借我一用,待得從葛陸功成歸來後,柔金鼎小弟自當雙手奉上,還更有厚禮相謝!”
陸審一怔,他也不吝惜什麼,從袖中摸出一隻巴掌大小的金色小鼎乾脆遞出。
見韓印覺鄭重其事收下後,陸審不禁開口,勸了一句:
“韓師弟,恕我直言,縱韓氏先前對崔钜雖然不薄,可那些恩情,倒也不足以崔钜綁死韓氏船上,婚約之事,恐怕難成。
再且以韓氏的偌大家業,應也不需對一個崔钜就如此殷勤小心吧?”
“婚約之事,或許是難成了,可崔钜此人的性情我是知曉的,他絕不會負人。”
韓印覺將折扇一搖,嘴角溢出一絲冷笑來:
“兄長,你不知曉的,韓氏偌大家業,或許是並不需一個崔钜,可我這一脈,卻急需這樣一位人物!”
陸審聞言搖頭,韓印覺這番話倒也是真心實意。
但有些事情真正做起來,又哪是他想得那麼容易?
所謂恩大成仇,到時就怕韓印覺眼巴巴湊上相助,崔钜也要撇開乾係,不欲再多生事端了……
但陸審並沒有說出這話,韓印覺也不追問。
兩人默契沒有再言,隻是舉杯對飲。
而就在真武山中崔钜門下四處奔走,暗流漸湧之際,羲平地葛陸,卻又是另一類境況。
戚方國。
一間清淨廬舍之中。
陳珩趺坐玉榻上,雙手微微按劍,周身竅穴不時發出好似蟬鳴般的窸窣聲,心跳有如銅鐘敲動,震耳欲聾。
而方圓數十裡的靈機湧動不止,隨著他的呼吸,也在一彈一跳,好似潮起潮落,發出隆隆震響。
約莫過去一刻,玉榻上的陳珩忽而睜目,氣息一頓。
他仰起頭,雙目赫然是澄澈至極,尋不著半絲雜色,一如琉璃。
再一張嘴,一道燦燦劍氣須臾飛出。
劈碎屋頂,撕爛煙風,直往沉沉天幕衝去,光徹內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