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感到後背一輕,茜伯爾收起了她的觸須。
“怎麼?不淨化詛咒了嗎?”他說。
他回頭,看了一眼她的樣子。
他看見了她的眉間,宛如白雪凝成的霜。
在腕表的燈光下,她的五官從未如此清晰過,那雙海藍的眼眸如同真正的大海,倒映著她想要望見的一切。
——仿佛天地之間,都不過她眨眼間的一個開合。
她的眼神不再淡漠了。
像是佇立已久的神明終於有了情感,在對上他的視線時,她輕輕,輕輕地微笑了下。
——露出她那張遍布皺紋,與腐爛血肉混雜的老臉。
她老了,血肉翻卷,皮開肉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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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動用觸須,她會立刻死亡。
末路了。
“蘇明安。”她說。
“……我在。”
“蘇明安。”她重複道,似乎在確認著他還在。
“在。”
“……蘇明安。”她的語聲越來越顫抖,血順著嘴巴淌了他一身。
“……”
“你後悔了嗎?”她問:“……後悔去救一個詛咒纏身的異端?”
他背著她,什麼也沒說。
“彆……救了。”她說:“如果你有幸,能脫離出這片輪回,還是,不要管我了……太苦,太苦了……我不該把你牽扯進來。”
漆黑的液體,從她的那對眼眶中汩汩流出,擠占了無邊的大海。
“彆救了。”她說:“我們是怪物吧……彆……再救怪物了。”
蘇明安腳步不停。
距離木屋還很遙遠,他們已經注定趕不到那。
雖然他知道茜伯爾死後,副本進程將會重啟,他和她還能再見麵。
……但下一次的勝利,對於他們此時的精神狀態來說,隻會艱難許多。
“彆放棄。”他說:“不到最後一刻,彆放棄。我不會放棄你的。”
茜伯爾似乎想笑,她在笑,她一路疲憊了這麼久,終於能有個人會一直陪在她身邊。
但她連笑的力氣都沒有了。
“那你,不要……回頭。”她說:
“我不想讓你看到我死去的模樣,屍體很臟,傷口很醜,那樣的我太狼狽了。”
“好。”蘇明安沒再回頭。
他感覺背上的重量,已經越來越輕。
“不要……責怪那些族民。”她說。
“他們隻是一群……被欺騙的,渴望活下去的可憐蟲。而我……有能力……救下他們。”
蘇明安沒說話。
“我……沒見過春天,也隻見過一次花開。”她說:“我想……下一次,和你看見花開。”
“勝利之後……你會成就佰神……我們一起推翻那麵黑牆,要外來人正視我們的立場……”
“我們一起建設這裡……蓋房子,清掃森林,收留落難的族民……我想……我想去外界看看,我想看海,我想……”
她的眼神越發渙散,漆黑的液體放射狀占據了她的瞳孔,張牙舞爪地叫囂。
宛如蜻蜓點水,她腐爛的手蒙在他的眼前,似乎不想讓他看見她死亡的樣子。
“當你再度睜開眼……我們……在木屋之前……見麵吧……”
她的聲音越來越低。
“你一定要……出現,彆走……彆再留我一個人了……”
“好苦,這太苦了……”
她的聲音消失了。
好像有一隻鳥兒,已經乘著風向天際飛去,要奔赴下一場旅程。
哪怕這隻鳥兒的爪子被鎖在穹地,骨頭被打斷,翅膀被鎖在愚昧封鎖的信仰之中,她的視線和意誌卻永遠向著天空,向著黑牆之外的世界投躍而去。
她永遠驕傲永遠如火耀眼,她是逃離籠中的向往自由的鳥,奔躍雪地征服森林的野狼,哪怕再受傷再痛苦,永遠會揮舞著束縛著枷鎖的翅膀向著天際衝去。
……
【有一些鳥兒是關不住的,它們的每一根羽毛都閃耀著自由的光輝。】
……
她遮在他眼前的手,無力地向下垂落,隻堪堪動了些許,手腕便因為腐爛過度而斷裂下來,躺在他腳前的土地。
蘇明安停下了步子,一動不動。
他盯著那隻徹底腐爛的手,感覺身後的重量在這一瞬,完全消失。
他走著,走著。
她就消失了。
漆黑的爛泥,順著他的脖頸灌入,她的頭部、軀乾、四肢,都在一瞬間化為了黑色的液體,火辣辣的,淋了他一身。
他安靜地保持著單手托舉的姿勢,手掌上卻隻剩下了黏膩的黑泥,他緩緩,緩緩地側過頭,望見他的背後,除了黑色,空無一物。
“……茜伯爾?”他盯著黑泥,輕聲呼喚著她的名字。
她死了,而她有死亡回檔。
她說她隻要一死,世界就會重置,一切都會重新開始,隻要他一眨眼,時間就會回到戰爭開始的第一天。
——可為什麼,他站在原地,卻依舊隻能看到那灘她死後腐爛的汙泥?
她已經死了,按理來說,世界不應該隨著她的死亡而重置嗎?
他望著地上她的黑泥,混沌的思緒湧上心頭,被燒灼似的驚悚感打斷。
茜伯爾死後,世界會重置到戰爭開始的第一天,因此她認為她擁有死亡回檔,死了就能回到第一天。
但死後的情況,她其實一無所知。
那麼,
假如世界重置的理由——並非她的死亡……呢?
如果在她死後,世界還在繼續運轉,它到了固定的某一時刻,才開始重置。她隻是唯一保留死前記憶的人,而並非重置的發起者……
他的心臟異常性地顫動了一下,全身都開始為這種猜想而顫抖。
“……”他的瞳孔劇烈地收縮著,恐慌如洪水般灌入了他的胸腔,撕裂著他早已安定的情緒。
……
【——如果世界重置的理由,】
【並非某個人的死亡呢?】
【那麼同理,他的死亡回檔……】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