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倫卻輕巧側身避過那雙手,語氣宛如發自內心的歡喜。
“見到您,真的太好了,可我不便直接站起來。沃爾先生,您能幫我去「瑪利亞診所」借一輛輪椅嗎?您知道這家診所在哪裡嗎?”
沃爾的雙手落了空,後知後覺發現這個動作冒失了。顯然,比起被他抱著,使用輪椅更符合兩人現在的關係。
“我知道「瑪利亞診所」,出了巷尾左轉走一百米,斜對角就是診所。這家小診所營業到很晚,現在應該還開著。我這就去借輪椅。”
沃爾轉身欲走,又回頭問:“您一個人留在這裡沒問題?您怎麼會扭傷腳的,沒彆的傷吧?”
莫倫似乎驚魂未定,卻又要體貼地不引起對方的焦慮。
“不用擔心,我沒彆的傷。隻是在十分鐘前被人搶走了一條手鏈,又被推了一把才會摔倒。搶劫犯早就跑遠了。”
沃爾瞪大眼睛,驚呼:“什麼!您被搶劫了?!居然會發生這種事。這裡距離蘇格蘭場不超半英裡,倫敦的這些臭蟲們太猖狂了!”
莫倫暗道確實猖狂,猖狂到古怪。
距離倫敦警察廳不滿800米的小巷,三個月來無事發生。
今夜,有人搶劫一位衣著普通的女性,而且隻搶走一條價值不超1英鎊的手鏈。
沃爾語氣焦急,再次彎下腰。
“這裡發生了劫案,您不能一個人待著,我抱您去路口人多的地方吧。”
莫倫似羞澀地低下頭,再次拒絕。
“萬一扯到腳傷就不好了,還是坐輪椅穩妥一些。你不放心的話,不如去路口找人幫忙到診所跑一趟?”
沃爾抿了抿唇,還是點頭了。“好吧,我去找人。”
沃爾轉身快跑向巷尾。
莫倫一臉依賴對方的表情,眼中卻古井無波,認真觀察著沃爾奔跑的背影。
不一樣。
薩米·沃爾與劫匪的跑步姿勢不同,兩者的身高體型也不同。
莫倫逐幀複盤原主的記憶。
原主站立時遭遇劫匪,劫匪比她稍稍矮一點,是1.73m高。沃爾比她略高,是1.78m。
再說體型,沃倫不胖不瘦,而劫匪體型消瘦。
如果身高與體重能通過迅速變裝作假,但人體散發的氣味很難在十分鐘內徹底變化。
劫匪身上混雜著汗臭與煙酒味,沃夫沒有絲毫相似氣息,反而散發淡淡的古龍水香氣。
莫倫飛速對比兩者差異。
不怪她多疑,經驗告訴她“凶手喜歡回到案發現場”。
另外,誰讓薩米·沃爾好巧不巧這個時間點出現。
比起相信英雄救美的邂逅,她本能地質疑巧合的背後是否存在不可告人的秘密。
話說回來,原主家世普通,算不上富裕。沒有感情史,生活或工作中不曾與誰發生過劇烈矛盾衝突。
被搶走的手鏈也是商鋪的大眾款式。唯一的特彆點,那是已逝母親送的禮物,很有紀念意義。
莫倫思索著,是否存在某些原主沒注意到的細節導致劫案發生?
或者,今夜的搶劫隻是一起隨機事件?劫匪衝動作案,不在意具體金額,看見好對付的年輕女人就動手,搶到多少都不虧?
沃爾很快跑了回來,氣喘籲籲地說:“我在路口找了報童,很快就能借來輪椅。”
他彎下腰,關心地問:“具體發生了什麼?劫匪一共有幾人?”
莫倫:“隻有一個劫匪,不知道為什麼會盯上我。突然從背後跑來想搶我的包,我緊抓包,他馬上改扯我的手鏈,扯斷搶走後就飛奔逃了。”
沃爾:“是您一直戴著的銀手鏈?”
莫倫點頭。
沃爾:“我記得您以前說過,那是您母親贈送的禮物。這個劫匪太可惡了,竟然把如此重要的東西從您身上盜走。”
沃爾又問:“對了,您求救了嗎?剛才巷子裡隻有您?是不是有誰去追劫匪了?”
“沒有其他人。”
莫倫看向沃爾,有點不好意思地解釋。“抱歉,我嚇傻了,沒有大聲呼救。”
沃爾立刻說:“好姑娘,這完全不是您的錯,您不必自責。您還記得劫匪長成什麼樣子嗎?我設法去找一找。”
莫倫:“他戴了鴨舌帽,遮住了上半張臉。下半張臉被紅棕色的絡腮胡蓋住,也看不清楚。”
沃爾安慰:“胡子也是一條線索。”
說著,他索性也坐到地上。
“彆怕,今天的事隻是個例。如果您需要,之後我每天接您下班。”
莫倫感謝地笑了笑,但沒給出肯定回應。
先不談她懷疑沃爾,退一萬步真到了要人護送的地步,她會出錢雇人,而不是延續原主與沃爾先生的感情。
沃爾沒聽到明確回應,也沒表露失落。
轉而說:“我經手過一些倫敦劫匪與小偷的官司,這些人往往會拉幫結派。如果打劫您的盜賊不是獨來獨往,給我一點時間,有可能尋回手鏈,但……”
莫倫明白後半句。蟹有蟹路,蝦有蝦道。
盜竊行當的潛規則,也許可以讓人出價贖回手鏈,卻不一定能讓搶劫者認罪。
“沃爾先生,太勞您費心了。如果能找回母親留給我的禮物,我已經很滿足了。”
莫倫嘴上不求更多,卻已經暗下決心。
不論這輩子是否重操舊業,至少要為原主討回公道。
世上隻有她知道真相,今夜在小巷裡不是失去了一條手鏈,而是斷送了一條人命。
一筆血債,豈能輕飄飄揭過。
兩人談話間,報童借來了輪椅。
莫倫明顯感覺到腳痛在一點點消退,但繼續將行動不便演得逼真,被推到了診所。
醫生沒查出她的右腳踝經曆脫臼,隻查出了有些扭傷。
保險起見打了石膏。講了一些注意事項,提供輪椅與拐杖的租賃服務,表示一周後來拆石膏。
沃爾剛想問莫倫,是直接送她回家,還是先繞道餐廳?
為腳傷折騰好一會,已是晚上七點半,到了晚餐時間。
此時,莫倫似自然而然地轉頭說:“我想去先去蘇格蘭場。儘早報案,說不定能更快找回手鏈。”
沃爾猛地腳步一頓。
莫倫掃了一眼在推輪椅的那雙手。
捕捉到沃爾的瞬間動作變化,十指死死地握住輪椅手柄,也看清他黃金袖扣上的精致浮雕圖案——「忍冬花」。
不等氣氛凝固,沃爾迅速放鬆。
仿佛不存在一瞬緊繃,他柔聲建議:“不如送您回家後,我替您去報案。您受了驚嚇,何必親自再走一趟蘇格蘭場去看警員的臉色。”
“沒關係,隻有七八分鐘的路程。”
莫倫仿佛很感謝沃爾的照顧,又不好意思地說:“總不能什麼事都麻煩您,反正順路,我可以自己去做筆錄。”
沃爾沒再勸,“好,那就先去警局。但我要說明,您不必覺得是給我添麻煩。”
沃爾情真意切地說:
“能幫到您,我感到很幸運。今天,我很慶幸為取周末的歌劇門票路過了斧頭巷,否則一定會責怪自己沒能第一時間照顧您。”
聽聽!
多麼動人的說辭,多麼自然的解釋。這個男人很順理成章地解釋他為什麼會出現在劫案發生地。
莫倫回以淺淺一笑,但在心底打上重重的問號。
幸運嗎?沃爾的幸運,是否建立在原主的不幸上?
兩人有一搭沒一搭地說著,很快到了蘇格蘭場。
莫倫看向這棟陌生的建築。
1872年的蘇格蘭場顯然與兩百年後不同。後來曆經遷址,倫敦警察局已不在這個位置。
上輩子第一次去蘇格蘭場,是受邀參加協助破案。當時她提前到了,聽到接待員們的閒談。
警員A:“這次特聘的海勒教授,聽說挺年輕的,她正常嗎?是不是電視劇裡那種嗜血法醫,或有常人招架不住的古怪嗜好?”
警員B:“你想象力太豐富了,可以去做編劇了。”
警員A:“嘿!你誤會了,我的意思是那些不正經的法醫太酷了!”
往事一閃而逝。
莫倫垂眸,掩去一霎的眼神波動。
誰能想到會穿越時空,更想不到來到十九世紀的第一晚是去警局。
——還彆說,這有點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