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兩天,她儘可能地了解目前英國刑事案件的庭審流程。
在很長一段時間內,英國的刑事案件並非公訴,而是私訴。即,被害人一方自己去找律師,對加害者提出訴訟。
進入19世紀後,隨著蘇格蘭場1829年建立,警察製度逐步完善。警察部門開始對刑事案件發起公訴,成了刑事訴訟的主體。①
不過,如今仍然保留了被害人的私訴權力。
一般情況下,被害人因為缺乏偵查經驗,還是需要外力的幫助,比如求助於警方。
雷斯垂德是有理想的警員,卻是蘇格蘭場的異類少數。
指望倫敦警察局請一位經驗老到的律師把沃爾送到牢裡,還不如指望倫敦六月飛雪。
莫倫的原計劃是借力。
將一名律師控告成謀殺犯送進監獄,混日子的蘇格蘭場不願意做,但花心思找一找總能說動某個動追名逐利的律師。打贏這場官司,訴訟律師也能一舉爆紅。
現在情勢有變。
她看得出範恩與瓦萊麗不隻是律師與委托人的關係。“恕我冒昧,您與瓦萊麗女士認識很久了嗎?”
範恩:“整整十七年了,瓦萊麗救過我一家人的命。當年,她的遊船路過加勒比海,為我們打走了海盜。那天風高浪急,海盜們窮凶極惡,救我們要冒極大的風險,但她還是救了。”
“確實讓人敬佩。”
莫倫卻不會僅因欣賞就答應全權委托。
“範恩先生,您常駐紐約,而沃爾的案件在倫敦開庭。地域差異對於案件審理存在很大的影響,您確定能接管此案?”
範恩:“您問得很好,我的團隊裡有常年與倫敦方麵打交道的大律師。我已經征得他們的同意,全力合作參與此事。”
莫倫:“請原諒我的謹慎,我想先看一看您的誠意。既然您聽說明天沃爾將被取保候審,那就請您不管用哪一種手段阻止這種荒唐的發生,可以嗎?”
“好。”
範恩同意了,“我會阻止這次保釋。其實我更希望薩米·沃爾這輩子再也見不到外麵的陽光,但……”
範恩卻又麵露猶疑。
莫倫:“有什麼話,您直說就好。”
範恩陳述利弊,“這場庭審要是把沃爾逼上絕路,對您未來的生活也會產生影響。報紙不會放過判決律師死刑的大新聞,您繼承大額遺產的事也就瞞不住了,很可能會被動告彆低調的生活。”
隨之而來是另一種麻煩。
範恩:“錢財誘惑人心。也許您還會遭遇類似第二、第三個沃爾的算計。”
莫倫笑了,“人想達成目標,必須付出代價。您說的麻煩是我願意支付的代價,所以一定讓沃爾去見死神。”
這是震懾,用沃爾的血去警告那些蠢蠢欲動的貪心人。
也是完成她在萬聖夜借屍還魂時的承諾——查明原主之死,血債必要血償。
範恩認同:“有時讓其他人感到恐懼,也未嘗不好。”
說到這裡,準備告辭。
“請您抽時間看完文件箱裡的繼承相關文件,然後逐一簽署各份文件。我先去準備明天的事,還有什麼需要我做的嗎?”
“是有一件小事,耽誤您幾分鐘。”
莫倫從抽屜裡取出一份合同,“請幫我看一看有沒有坑人的條約。”
沃恩掃了一眼,愣住了。
這是一份平平無奇的勞務合同,甲方是「查爾斯電報公司」,乙方還沒簽字。
在今天登門之前,他已經調查了莫倫·海勒及其病逝雙親的大致情況,也知道莫倫目前是一名電報員,剛剛轉正沒幾天。
“您要簽這份合同?”
範恩不確定地問。是他少見多怪了嗎?九萬英鎊的資產要到手了,還要繼續一份年薪不超三十五英鎊的工作?
莫倫點頭,“是的,明天是最後的遞交日期。”
“好的,我來看一下。”
範恩維持住了淡定的表情。律師的職業素養之一,懂得無視雇主的各類奇怪嗜好。
“總體來說沒有大問題。假設您想提前辭職,在簽字前要與公司負責人商議清楚這三個地方。”
範恩具體解說了一番。
莫倫仔細聽著,這與她擠出時間翻查勞務合同坑人案例的注意點一致,甚至更為詳細。
這是順口請教,也是一種測試。
雖然看了範恩的證件、遺產相關文件,還觀察他的神情語態,但謹慎起見仍需突擊測試他的業務能力。
莫倫很清楚憑自己對當下法條的了解,不具備評判律師業務水平的資格。
臨場檢測卻仍有必要,範恩的微表情與應對方式,多少能反映出他的專業水平虛實。
測試結果:合格了。
接下去就是對薩米·沃爾的訴訟戰。
*
*
1873年,1月10日,周五。
夏洛克結束了大一的冬季假期,離開約克郡的福爾摩斯老宅。
下周一,他將開始大一下半學期的課程,但沒有直接返回劍橋。今天繞道倫敦哥哥麥考夫家,捎來父母充滿關懷的禮物。
老福爾摩斯夫婦的退休生活很閒適,時不時手作肉罐頭、自釀酒與果醬等美味,特意讓夏洛克捎一些去饞哭麥考夫。
吃了晚餐,兄弟倆在起居室閱讀書刊。
夏洛克隨手拿起一張報紙。
聖誕與元旦剛剛過去,倫敦的開年新聞卻與新年展望無關,也與慶祝倫敦第一條地鐵建成十周年無關。各大報紙爭相報道“被判絞刑的律師”案。
標題一個比一個敢起:
《上萬遺產引起的溫柔陷阱》,《石膏小姐的殺手情人》,《我愛你,我裝的,我愛你的錢》,《和律師談感情,你的錢包怕了嗎?》,《染血的遺產》,《呼籲改革,婚姻法的弊端》……
在曆時兩個月,針對薩米·沃爾的刑事訴訟案終於落下帷幕。
“法官與陪審團堅持維護司法的公正性,判定被告薩米·沃爾為謀奪巨額財產買.凶製造搶劫案,以及對劫匪殺人滅口的事實成立。
此案影響極其惡劣,沃爾身為律師本該維護法律正義,卻危害他人性命。1873年1月8日,倫敦新門,對薩米·沃爾執行絞刑。”
兩天前,沃爾已被處死。
夏洛克念出沃爾案的相關報道。
他發現雖有很多新聞提及這件案子,但對偵破細節的描述很少,對庭審過程也描述得不夠詳細。
比如憑哪些線索查到喬納森·基爾是被雇傭的劫匪?
比如蘇格蘭場的警探是怎麼當場逮住薩米·沃爾的?
比如具體的庭審控辯雙方是怎麼你來我往的?
這都是什麼行文習慣!
一到關鍵步驟,報紙隻字不提。
夏洛克看向坐在對麵的麥考夫,“親愛的哥哥,你有沒有內部消息?”
四年前,麥考夫從牛津畢業,成為一名英國外交部的公務員。
如果往前倒退十年,大不列顛的外交部隻是電報公司的普通客戶。
1869年,到了麥考夫入職時,外交部卻已開通電報專線。部分政務官在倫敦市內與郊外的府邸也紛紛加裝專線,隨時掌控世界局勢發展。
麥考夫的日常工作之一是收發電報。
夏洛克:“沃爾案的原告是「查爾斯電報公司」的電報員。據我所知,你們電報圈內部自成一套交流體係,是不是會聚眾線上匿名聊天?”
麥考夫頭也不抬地看書,隨口一答:“不了解,我對那些事不感興趣。”
夏洛克看向被哥哥認真閱讀的書籍封麵。
今天麥考夫看的不是《物理前沿新論》或《數學期刊》之類的學術書,而是陶冶情操的《99個養金魚的注意事項·養魚指南進階版》。
夏洛克:“看出來了,你對如何養活金魚更感興趣。這些年屢戰屢敗,你還沒放棄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