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及時處理宮外孕,就會因為大量腹腔內出血危及生命。
張家的公子剛緩過來,臉色蒼白,瞥了一身粗布衣服的時暮一眼,淡聲問婢女:“他是誰?”
小婢女們紛紛搖頭表示不認識,又向公子稟報了剛才的經過。
她們看不懂時暮的心肺複蘇,隻覺得靳鶴林艾葉熏穴更有用一些。隻向公子稟報,“是這位靳大夫救了公子您。”
聽到時暮口對口替自己吹氣,溺水公子表情立時不太好,有些氣惱,還有幾分嫌棄。
一個窮嗖嗖的平民,居然敢這樣輕薄自己?
若他不是哥兒,張流微定要狠狠懲處。
冷冷昵了時暮一眼,便看向了靳鶴林,稍稍低頭,“謝靳大夫相救。”
其實,靳鶴林剛仔細思考了哥兒大夫按壓胸口和口對口吹氣的救人方法,已經意識到,這做法的確能救人。
溺水是因為水進入了氣管,通過吹氣,可以暢通病人氣管。
原本心中對這哥兒頗為讚賞,沒想到流微公子會以為救人的是自己。
靳鶴林知道,張綏雖然隻是正三品的懷化將軍,但他乃先皇後和宸太妃的表侄,和淩王謝意是表親,在沂都這個遍地貴胄的地方也算得上舉足輕重。
靳鶴林是鶴林堂的坐診大夫,在東市雖然小有名氣,但隻是一個乙字號的大夫。
沂朝規定,從乙字號晉升到甲字號,需要進太醫署學習之後通過考核。
可進太醫署談何容易?
此刻,能搭上流微公子的關係,正是難得千載難逢機會。
若得張將軍引薦,進太醫署就容易多了。
想到這裡,靳鶴林把本要講出的事情全貌吞了回去,絕口不提時暮,隻恭敬躬身行禮,“能救公子,是草民的福氣!”
張流微點頭,“好,我這幾天剛好有點不舒服,還請靳大夫隨我回府繼續替我診治。”
這簡直是打著燈籠都找不著的好事,靳鶴林心中大喜,把行禮的腰彎得更低,“願為公子效犬馬之勞!”
眼看婢女就要攙扶著張流微離開,時暮急了,伸手抓住張流微的衣袖,“公子,你是不是自潮熱期停止後,一直左側下腹持續隱痛,下身還有少量出血?”
時暮看他還想反駁,直接清楚明白地告訴對方,“你腹腔出血的情況比表麵上看到的嚴重得多,如果不儘快診治,一兩日之內恐怕就性命難保!”
張流微沒想到他居然準確地說出了自己的症狀。
他從潮熱期停止確診懷孕後的這十多天,右邊無事,左邊小腹一直隱隱作痛,也確實有少量出血。
請了太醫院的兩三個大夫反複來看診,都說是胎像不穩,恐會流產,所以這段時間,張府之中,保胎藥從沒停過。
但從沒大夫說過什麼性命危及的話,這哥兒張口就來,這樣詛咒自己,張流微頓時勃然大怒,甩開時暮的手,“放肆!你是什麼東西?敢這樣說我!”
時鏡發現這邊有好戲看,也圍了過來。
這庶子,這邊幫殿下看診,那邊又湊到了流微公子跟前,攀高枝的心思藏都不藏了。
看他在流微公子麵前亂說話,時鏡笑眯眯地走過來,特意給張流微介紹,“流微公子,他就是被我們時府趕出家門的庶子時暮,一無所長,好逸惡勞,專做坑蒙拐騙之事。”
張流微聽完,看向時暮的眼裡隻剩鄙夷,冷哼,“穢德彰聞,不可信任!”
這句話很熟悉,時暮這才發現,原來這個流微公子,就是拒絕自己租下梅花大街那間鋪子的張家夫人。
原來不是夫人,是側夫人。
但他現在沒心思管這些,張流微這麼年輕,看起來不過二十出頭,大好的人生剛剛開始,怎麼也得再勸上幾句,“公子,我是什麼人現在一點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你得趕緊治!”
張流微自從嫁給張綏後自視甚高,這種又窮又懶的人,根本入不了他的眼,語氣裡滿滿的嫌棄,“把他給我攔開!”
時暮被攔開,隻眼睜睜看著張流微坐上轎子,走遠。
宋念山早就買完香飲,但因為時暮去看雜耍藝人,兩個人錯過了,到處轉了幾圈,此刻才終於在這邊的落水事故現場找到了時暮。
偏偏又被張家的婢女隔在了外麵,此刻,張家的人散去,才終於回到時暮身邊。
那位公子對時暮疾言厲色,可把他急得滿頭大汗,趕緊問:“你沒事吧,小暮。我跑了好幾圈都找不到你。”
眼下時間也差不多,催促時暮,“東西也買好了,我們趕緊回去吧。”
身邊的小哥兒卻隻盯著張家離去的方向,沉思道:“不行,我不能走!”
宋念山吃了一驚,“你要做什麼?”
時暮快速交代,“宋大哥,張家很快就會發現我說的腹中出血是對的,肯定會來找我,那哥兒十萬火急,我準備去他家附近等,節約時間。”
說完,他匆匆就要走,宋念山一把抓住人,無比疑惑地問:“你的意思是你還想幫那公子診治麼?”
時暮耐心給他解釋,“宋大哥,他那情況,多耽誤半天可能命就沒了!”
宋念山宋念山從來沒有像此刻這樣,不明白眼前這個小哥兒在想什麼。訥訥地問:“可他沒有想讓你救啊?”
那個姓張的公子如此看不起他,沒有給過他一個好眼色,他為什麼還會關心那人能不能活?
時暮隻覺得格外費解,“既然有機會,一條人命,能救我當然要救!”
宋念山滿眼都是困惑,“可他根本看不起你。”
時暮一直覺得宋念山是個很好的哥們兒,樸實沉穩,待人厚道,這段時間的相處,他已經把宋念山當成很好的朋友。
可這一刻才發現,自己不懂宋念山,就像宋念山不懂自己。
“人命關天,他怎麼看我是他的事。”時暮抬臂擋開宋念山的手,“宋大哥,你回去吧。”說完,轉身朝著張家離開的方向走去。
時暮心裡多少有點憋悶。自己覺得理所當然的事,卻得不到身邊朋友的了理解。
但多年的臨床,讓他明白了一個道理,眼睜睜看著生命逝去而無法挽回痛苦,遠比被病人誤解來得深刻。
甚至能讓一名醫生終身難以釋懷。
時暮也不知道張綏的府邸在哪裡,反正在西市,過去一問就知道。
低著頭沿湖岸往前,剛走出幾步,突然再一次被人握住手腕。
不輕不重的力度,但足以讓腳步停下來。
隨著心口湧來一縷細微電流,時暮回頭,看到是謝意。
他沒走?
錦衣華服的男人站在樹後,語調雖淡,卻自沉穩篤定,“你不用著急,我陪你去張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