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敏月的大姐林敏柔如今貴為中宮皇後,統領後宮事務,虞長寧的喪事交由她來辦最合適不過。
兩月前西齊舉兵進犯邊關,戰況危急,陛下率兵禦駕親征,此時估計還未收到貴妃薨逝的消息,現在宮中主事之人隻有皇後一人。
“姐姐知道貴妃娘娘進宮前交友甚廣,也知道她的離去定會使很多人傷心,想來想再見娘娘最後一麵的人應該也不少,於是便在重蓮殿設置了靈堂。重蓮殿不屬於後宮,侯爺可放心隨敏月一同前去。”林敏月柔聲對謝淮道。
謝淮聞言沉吟了一會,隨後對她點了點頭。
重蓮殿是皇家舉行祭祀活動的宮殿,將虞長寧的棺木停放在這裡可以說不合規矩,然而皇後為了彰顯她的仁德賢淑,特彆吩咐將虞長寧的棺木放置重蓮殿,由高僧誦經祈福,停靈十四天後方可出殯。
林敏月領著謝淮一路向重蓮殿走去,路上見到不少官夫人攜子女一同前來吊唁。
重蓮殿依舊巍峨壯麗,早在昨天夜裡宮人們就已經在殿內懸掛好了黑白布幔,整座靈堂氣氛肅穆,數位高僧整齊跪坐於靈案前,邊敲木魚邊念誦著《往生經》。皇後攜眾多官夫人由子女陪伴等候在一旁的偏殿。眾人皆披麻戴孝,神情悲戚。
謝淮自知道消息便匆匆趕來,還未來得及更衣,此刻他一身紅衣出現在這黑白相間的偏殿中,顯得十分紮眼。可他泰然自若,甚至無視身旁詫異、微惱的視線,徑直走入正殿。
阿寧說過,他穿紅衣時最是瀟灑恣意,鮮衣怒馬才是少年郎應有的樣子。今日他便不管那些世俗,就穿著阿寧最喜歡的紅衣,來送她最後一程。
皇後自是在謝淮踏進殿中就看到了他,她雖然和眾多婦人一樣,麵露不愉,但到底沒說什麼。這位永寧侯最是膽大妄為,便是有人說他,他也未必會聽。反正如今隻有她主事,倒不如放任他去,讓他去衝撞虞長寧的魂魄,攪得虞長寧就連死也死的不安生。
謝淮越過那些誦經的和尚,幾步越上高台,終是見到那眉目如畫的女子正靜靜躺在這金絲楠木棺中。女子麵色嫻靜安詳,不像死去,倒像是沉睡在夢境之中。
女子本就如玉一般的麵龐此時更顯蒼白如紙,儘管臉上敷了些許胭脂,但依舊難掩曾經有些憔悴的病容。
謝淮定定的看著女子,眼眶有些微紅。
阿寧進宮不過十載,怎會成了這幅光景,這要了她命的絕症,究竟是何時患上的?
恍惚間,他想起與初見虞長寧時的那抹驚鴻一瞥。
那時的虞長寧還是豆蔻年華的小姑娘,卻周身自有一股書卷清氣,身著一席天青色輕紗襦裙,水色的青蓮悄然綻放在裙麵。一頭如瀑的青絲被綰成垂鬟分肖髻,頭戴白玉蓮花流蘇步搖。
當真是麵若中秋之月,色若春曉之花,靜如姣花照水,動似弱柳扶風。
她的一生並不似尋常閨閣小姐一般安逸幸福,仔細回憶起來,可以說儘是些淒苦的往事。
謝淮看著棺中女子,眼眶中的眼淚終是奪眶而出,滴落在地,蕩起一圈圈塵土。
阿寧是他從年少時就想捧在手心裡珍惜嬌養的姑娘,他這一生是半分委屈都不舍得讓她受的,那年她入宮,至今不過十載卻早早沒了,謝淮知道,阿寧的死會是他餘生心裡的一道帶血的疤。
是他疏忽大意了,他以為有那人護著她,她會過得很好,原先見她時,她都淺笑的極為溫柔端莊,卻是不肯將一點委屈說給他聽,隻叫他放心。
如今,阿寧真的離開了,離開了這座宛如華麗牢籠,離開了這座困住她半生的皇宮。
思及此,謝淮將心裡那些憤懣漸漸隱了下去,他長歎一聲,轉身離去。
重華殿外又落下了小雪,謝淮修長的身影在雪中逐漸影影綽綽,他側目望向不遠處淑華宮高大的宮殿,卻見那身著青衣的姑娘正執傘自殿中走來,精妙的芙蓉麵上帶著嬌俏的笑容,一如他記憶中的樣子。
姑娘與他擦肩而過,慢慢如一縷青煙消失在甬道的儘頭。
謝淮輕笑,那是他的阿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