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一個任務目標都是他在慕朝雲的幫助下選的,個個死有餘辜。
故而謝淵身在秋風樓這樣的汙穢血腥之地,自認做的都是問心無愧之事。
哪怕去麵對其他親朋好友、或者以後回了雲山,在李星拓麵前,他也可以拍胸脯的保證,自己是身在曹營心在漢。
但現在和姚天川這聯合任務,要去殺一個正道人士……
謝淵下不了手。
但如果拒絕,或是暗地使絆子,可能在秋風樓就待不下去了。
豹胎玉芝丸的功效,他剛剛才體會過,而這東西在姚家還算不得頂珍貴的。
他對姚家內部的東西仍然眼饞。
但要想賴在這,就隻有對那公孫驍痛下殺手……
謝淵眉頭皺了片刻,然後舒展開來。
罷了。
沒什麼好糾結的,這事他做不出來。
那隻有另外一個選擇了。
隻是阻礙這番行動,回去很難不暴露,到時候又要麵對秋風樓主。
得後麵跟慕姑娘第一時間商量一下,看怎麼不牽累她的同時,自己逃之夭夭。
現在先去給這公孫驍報信,讓他也準備收拾細軟遠離江南。
也沒其他的法子……
謝淵想到這裡,突然頓了頓。
不過話說回來,就算自己要跑,也得先殺了姚天川再跑。
這家夥成長太迅速,心裡也夠狠,現在更是有所蛻變,還叫勞什子斬雲,又仇視司徒琴。
放任不管,以後說不得會是大麻煩。
自己早對他有殺心,反正要跑,先殺了他再說。
或者……
謝淵眼中精光一閃,看了姚天川一眼。
恰在此時,姚天川眼神幽幽,側目看向謝淵。
兩人對視一眼,空氣突然有些奇異的安靜。
“公孫驍不好對付,幽雁兄還請小心。”
姚天川轉回頭,淡淡道。
“明白。”
謝淵微微點頭。
先去找到公孫驍,到時候隨機應變再說。
兩人行了一天一夜,到了南邊的洪湖大澤。
洪湖樸刀門規模不小,門派在洪湖邊上占地數百畝。
除了中間的連綿建築之外,外圍還有許多良田,不少年輕的漢子正在春耕。
謝淵和姚天川站在一個山頭上,看著洪湖邊火熱的景象,看著樸刀門中的空地上成百上千的弟子呼喝著練武。
謝淵問道:
“斬雲兄,怎麼行事?”
“到了夜裡,潛入主屋,殺了公孫驍就走。”
姚天川的方法簡單粗暴,倒是有實力的情況下最有效率的。
洪湖樸刀門除了公孫驍,就隻有一個二變境的副門主,一般坐鎮城中的分館。
整個門派裡最多就兩個二變境,兩人想要潛入自然不難。
天黑之後。
湖邊淅瀝瀝的下起小雨來。
天上烏雲蔽月,暗夜裡伸手不見五指,還有令人欣慰的春雨聲。
是個殺人的好天氣。
謝淵和姚天川一路摸黑到了樸刀門的高牆邊上,然後各自施展秋風樓的身法輕易的翻了過去。
院裡有燈籠照亮一角,就在廊下來回走動,懶洋洋的。
雨中雖有人值夜,但看起來也不是十分認真。
謝淵和姚天川按著事先記下的地圖,一路往內院走去,然後走到了寬大的主屋之外。
兩人對視一眼,分出一人,一前一後的圍住了主屋。
隨後姚天川直接從前門破門而入,手中短劍一晃,寒光微微照亮了室內景象。
一個魁梧的身影猛地直起,喝道:
“何方賊人?報上名來!”
姚天川一片沉默,短劍一昂,直接刺向大漢!
公孫驍怒喝一聲,直接從床邊抄起樸刀,轟的一聲朝著姚天川當頭劈下!
那樸刀勢如劈山,姚天川不敢正麵迎敵,隻得收劍閃身,往旁邊躲去。
嘭的一聲巨響,臥室內的地麵直接被砸出一個大坑,可見公孫驍的樸刀威力,令人咋舌。
謝淵在後窗處戳破窗戶,透過縫隙和門口燈籠的微弱光芒,看著兩人在室內交起手來。
姚天川劍法犀利,快劍凶狠,但修為差了公孫驍不止一線,不敢和他硬拚;
公孫驍刀法大開大合,極為悍勇,然而室內樸刀施展不開,被姚天川利用地形連續躲閃,反而像是客場作戰。
一時兩人鬥來鬥去,倒是誰也奈何不得誰;遠處則有弟子聽到動靜,喧嘩聲漸起,似有許多人正在靠近。
姚天川好像有些著急,劍法更猛,短劍在雨夜中幾乎看不清蹤影,竟讓公孫驍都有些吃力。
他似乎感覺這樣下去在房內,等不到援軍他就要受傷,便準備跳到屋外。
然而正門被姚天川擋住,公孫驍腳步一轉,就往後窗行來。
哐啷一聲,謝淵破窗而入,頓時讓公孫驍止住腳步,麵露驚色。
他叱喝道:
“哪來的賊人,竟然還以二敵一來!哼,你們一起上吧,我公孫某人不懼宵小!”
公孫驍血湧上麵,一片赤紅,加上三綹長髯,手持樸刀,竟還有幾分關公氣勢。
麵對二人,他夷然不懼,謝淵打量了他一眼,慢慢靠近。
姚天川眉頭微皺,本來商量的是謝淵在外伏擊,等待公孫驍破窗而出的最佳時機,他竟然提前進來,破壞了大好機會!
真是愚蠢,但這樣一來……
公孫驍雙目凜然,不斷掃視著二人。
他看著謝淵接近,正要提刀,忽見謝淵舉劍,指著另一個方向:
“公孫門主,此人乃秋風樓刺客,姓姚名天川,欲要取你性命。我助你一臂之力,先了結此獠!”
說罷,謝淵短劍一揮,猛地朝姚天川衝去。
這一下大出兩人所料,公孫驍和姚天川幾乎都愣了一下。
看著短劍及身,姚天川將劍格開,有些狼狽,臉現怒容:
“幽雁,你失心瘋了?!”
而公孫驍目光一凝,然後馬上大聲笑道:
“好好好!竟還有義士襄助!呔!惡賊,吃我一刀!”
他猛地舉起樸刀,帶著開山之勢劈下!
謝淵格開姚天川短劍,感受著旁邊公孫驍樸刀勁風,正想說先留姚天川一條活口,忽然感覺到那勁風陡然加速,方向微轉,朝著自己當頭劈來!
短劍已來不及回身,謝淵眼中神光大作,周身陡然亮起耀眼的金光,抬手去格!
轟!
金光凝為小半圈,擋在樸刀之前,然後哢嚓一聲露出裂紋。
謝淵被直接轟飛出去,撞破一層牆壁,然後在裡間的牆壁上才勉強停住,滑落下來。
他咳了一聲,站直身子,身周金光已經暗淡無比。
雖然沒受重傷,但金鐘罩竟然一擊便破!
這個公孫驍……隱藏了實力!
他是三變境!
公孫驍大刀一揮,往地上一頓,揚了揚眉:
“竟然還有所預備,你知道我要打你?”
“習慣而已。”
謝淵沉聲道。
姚天川催得急迫,謝淵心中隱有防備,也暗暗懷疑會不會是因為最近的事情要坑害自己。
但公孫驍名聲在外,素來沒和世家尿一個壺裡,謝淵便有些放鬆了警惕。
好在他習慣留有餘力、又是第一次見公孫驍,故而心中沒有對他十分信任,但還是沒想到他真的是和姚天川一夥的,並且實力遠遠不止外界所傳!
三變境的高手。
姚天川看著謝淵,眉頭緊皺:
“幽雁……你如何學得的金鐘罩?”
謝淵沒有理他,隻是看向公孫驍:
“我道公孫門主是仁人誌士,不懼世家淫威,還為寒山老人仗義執言,沒想到早就和他們是一丘之貉。”
公孫驍撫著胡須,眼中光芒一閃,淡淡道:
“寒山前輩固然對我有恩,但金陵姚氏對我的幫助不比他小。
“困我多年的二變境一朝得破,眼前天地廣闊,宗師有望。再造之恩,公孫驍銘記心中。
“至於寒山前輩……不識大體,自取滅亡,死有餘辜。”
謝淵看著他,露出一絲微笑:
“原來是識時務者為俊傑。但你以為,他們真放過你了?你還在秋風樓的冊子上。這次來,他恐是要將我和你一網打儘呢。”
公孫驍麵色驟然變化,陰晴不定了片刻,然後正色道:
“你不用妖言惑眾,公孫某人心意已決,以後唯金陵姚氏馬首是瞻。
“倒是你,不自量力,妄圖和姚家作對,破壞他們的計劃,實在是自尋死路!
“今日,公孫某人就將你就地正法,以謝姚家之賜!”
說罷,他樸刀一擺,直直對著謝淵。
氣血三變境的渾厚氣勢撲麵而來,吹得謝淵衣袍猛然向後飄飛!
謝淵看著他,歎了口氣,感覺有些悲哀。
枉自己還想幫他……原來他早就找到了自己的路,不需要幫了。
姚天川皺眉凝目,突然道:
“你不是幽雁。”
謝淵這時才看向他,淡淡道:
“我不是幽雁是誰?”
“你肯定不是幽雁!你是其他人所冒充。怪不得你最近天賦顯現,實力飛漲,連我也打不過你……你是,你是……”
姚天川心念電轉,驀地想到一人,麵色驟變:
“你是那謝淵!”
“謝淵?”
公孫驍聞言大驚,臉色驟然變得十分精彩,上上下下打量著謝淵。
謝淵?
潛龍榜第三十名,那個和兩個朋友聯手擊敗了姚家宗師姚亦隆的謝淵?
就是他讓姚家顏麵儘失,偌大世家奈何不得一個區區小輩,讓他從金陵從容離開?
結果這謝淵不止沒有離開,反而一直潛伏到秋風樓、潛伏到姚家的眼皮子底下?
公孫驍頓時有些謹慎。
人的名樹的影,這謝淵之前勝過宗師,他不過是剛剛突破的氣血三變境,論以前絕對不是謝淵的對手,現在雖然突破,仍然有些警惕。
謝淵看著姚天川,嗬嗬笑了兩聲,麵容身形逐漸變化,現出本身容貌。
兩人看了這神奇的一幕,都是雙眼大睜。
特彆是姚天川,看著謝淵俊逸如飛的外表,正和姚家內部傳閱多次、重點關注的畫像如出一轍,手中短劍一緊,冷冷道:
“果然是你,蓋世凶徒、謝淵!”
出道就在春雨樓最年輕的神捕之前當街殺官、然後和蘇行捉起迷藏、戲耍他一番;
隨後又以外練境界參與宗師之爭,起了關鍵作用,助同伴斬殺宗師;
再之後便是來到金陵,和兩個年輕同伴悍然擊敗姚家的老宗師;
而最近不為大多數人所知的,樓主親自追殺謝淵,竟然失手……
回想著看過的謝淵種種資料,成名戰全是逆戰宗師,他明明離宗師境界還十分遙遠,卻一直仿佛沒把宗師放在眼裡似的。
這麼多年沒有第二個年輕武者如此囂張,簡直無法無天,這個綽號實至名歸!
謝淵聽到這個中二的外號有些好笑,但更好笑的則是姚天川。
他看著年輕的劍客,露出似笑非笑的模樣:
“姚天川,跟我這麼生分乾什麼?”
姚天川抿著嘴,哼了一聲:
“少套近乎,你冒充幽雁……哼,我知道,那張山就是你。”
家裡的長輩曾提過這個懷疑,雖然沒有確認,但八九不離十。
而樓主雖然直接和他照過麵,但那一場追逐的細節他從來沒說過,似乎對追丟了人耿耿於懷,也沒有跟任何人確認是不是正主。
想到他裝一變境在小潛龍會上戲弄自己,姚天川就咬著牙,手指都牢牢握緊。
謝淵嘴角咧得更開:
“張山?嗬,你是不是忘了什麼?”
“忘了?你、你、你是……”
姚天川聽他這樣說,心裡陡然想到什麼,麵色頓時難看至極,嘴唇都顫抖起來。
都知道謝淵就是張山了,還想不到猜不到?
還是不願意去想?
姚天川握劍的手捏得死死的,手指都開始發白。
謝淵卻毫不在意的笑道:
“咱倆也是老熟人了,小潛龍會也不是第一次過招,你何必如此生疏。”
轟!
姚天川腦中一聲巨響,最不願回想的一夜頓時出現在腦海中。
他感覺心神已經不穩,瞬間大幅度的搖搖頭,將雲山的回憶甩了出去,其動作之快,讓旁邊的公孫驍都一臉詫異。
雖然秋風樓主已經幫他彌合了心境,但是碎掉的鏡子再粘起來,也有細微的裂痕。
也許平時沒有顯現,但遇到特定的事、特定的人,裂縫總會顯得刺眼。
而雲山的那一場比劍,毫無疑問就是這最大的裂縫;
小潛龍會則是第二條。
然而得知兩人都是一個……
姚天川眼睛有些發紅:
“你果然隱藏了實力!你那時肯定不是一變境了!”
謝淵淡淡一笑,懶得解釋。
見姚天川精神已經不穩,他不再多說,手上擎著短劍。
姚天川見他要開始動手,心中又是發狠又是瘋狂,吼道:
“今天還有公孫驍這個三變境,我看你怎麼跑!”
“跑?”
謝淵挑了挑眉,嘴角微微一翹:
“今天誰都不用跑。”
公孫驍聽了這麼久,心中漸漸升起不詳的預感。
明明他已是氣血三變境的武者,修為占據絕對優勢,但他看著謝淵胸有成竹的模樣,卻莫名生出幾分恐懼。
他心思一動,驀地厲聲問道:
“我的弟子們呢?怎麼還沒過來!”
公孫驍迅速的回頭看了一眼,心中有些不安。
然而外麵哪裡有明火執仗趕來的弟子?
臥室之外一片幽深,淅淅瀝瀝的聲響中,是黑沉的雨幕。
兩個暗淡的燈籠在輕輕飄擺,照亮門口三尺之地。
三尺之外,是深不見底的雨夜。
不見分毫光明,不見分毫喧囂,似乎能夠吞噬一切。
公孫驍打了個冷戰,不敢再看,回頭已經有些色厲內荏。
然而回頭之後,更讓他恐懼的事情發生了。
謝淵,不見了。
主屋外。
黑壓壓的洪湖樸刀門弟子手持火把,圍著主屋,將這裡照得通明如晝,不斷的呼喚著師傅。
“師傅呢?”
看到進去的同門出來,外麵的人急聲問道。
那人搖搖頭:
“裡麵沒人,不在這裡。”
“那在哪兒?剛剛明明聽到這裡的動靜!”
“後窗好像破了,去周圍找!一定是有人來襲擊!”
眾弟子呼啦一下散去,不過也有人腳步落後,嘀咕道:
“能襲擊師傅的殺手,我們就算追上……”
不少人聽到這嘀咕,心裡一顫,麵上不動聲色,裝作沒聽見。
但他們還是堅定的四處查看,步履不停。
突然,主屋內傳來大響,而後是沉重的聲音,刹那便停止。
眾人頓時停步,詫異的回頭,看向明明空無一人的主屋。
靜悄悄的主屋門口,再沒有任何動靜。
但眾人都是麵色一僵。
猩紅的液體如同小溪,從門口漸漸流了出來。
滴答,滴答,淌下了石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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