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上炕,大兄弟。”周來順招呼他,露出被旱煙熏黃的牙。
“好嘞,來順哥。”林川一把抱起周秀蘭,把她放到炕頭上,然後上了炕。
周來順就是年輕時候的姥爺,現在不過三十多歲,麵相和善,長得黑黑瘦瘦的。
“娘,你說老妹怎麼跟叔那麼親呢?”
周鐵栓笑道:“以前也沒見過她這樣嬸兒的。”
周鐵栓今年十五歲,是姥姥的大兒子,按輩分來說,也是林川的大舅舅。
在他下麵,還有十三歲的二舅舅周鐵柱,九歲的三舅舅周鐵蛋,以及五歲的媽媽周秀蘭。
沒錯,周秀蘭是他的親媽,今年才五歲。
在後世,林川的老媽是在他中學的時候生病去世的。
前幾天姥姥去世後,他在那個世界,已經沒有親人了。
而此時此刻,姥姥全家都還活著,都是他的至親。
“這都是緣分呐,老天爺才知道。”王紅英笑眯眯地看著林川,“快趁熱吃,大兄弟。”
其實何止是周秀蘭跟林川親,就是王紅英她自己,第一眼見到林川,就覺得這人怎麼這麼麵善,那眉眼竟像極了她夭折的幺弟,一點都不像是外人。要不是這樣,她也不會那麼容易就把林川收留在家裡。
“好嘞,嫂子。”
這麼稱呼年輕的姥姥,林川心裡也覺得有趣。
他端起碗來。
姥姥家的晚飯,從後世的觀感來說,是難以想象的。
粗陶碗磕在炕沿,碗底沉著幾粒沒磨碎的苞米茬。
碗裡的菜就是燉大白菜,沒有油水,更沒有半片肉。
王紅英炒菜的時候,隻用勺子刮了一點豬油膏,在鍋底擦了一下,權當放油了。
這樣炒出來的菜,味道可想而知。
而主食乾糧,是尋常人家用來喂豬的豆渣餅,摻了鋸末似的粗糙。
又硬又澀,林川幾乎難以下咽,可周家四兄妹卻吃得津津有味,鐵蛋連掉在炕席縫裡的渣子都摳出來吃了。
對於這個年代的人來說,能有一口吃的,就很滿足了。
挑食?不存在的。
冬天的蔬菜隻有土豆白菜蘿卜,主食隻有豆餅和苞米麵,能頓頓吃高粱米和小米飯的,已經算是富裕家庭了。
白麵和豬肉?那是過年才舍得拿票換的奢侈品,糧站窗口的隊能排二裡地,就算有票都不一定能換到。
現在的農村,施行的是集體所有製,成年男人每天參與合作社勞動,賺取工分,婦女和老幼可以參與力所能及的勞動,算是半工。
周來順一家六口人,四姑娘還小,幾個半大小子還不夠成年,又是嗷嗷長身體的歲數,辛苦一年掙下來的工分,換的口糧根本不夠全家人吃。
林川偷偷看過姥姥家裝苞米麵的大缸,早就見底了,剩下的苞米麵,恐怕還貼不了兩張玉米餅。
看著姥姥一家人骨瘦如柴的樣子,尤其是五歲的周秀蘭吃不飽飯的可憐巴巴的眼神,以及鐵蛋偷偷舔著鐵栓碗底的粥印子,這讓林川的心裡百般煎熬。
“來順哥,明天我上趟山,看看下的兔子套有沒有套著兔子。”
“行,大兄弟。”周來順答應道。
“爹,我也想跟叔一起去。”周鐵栓說道。
“你嘎哈去啊?彆添亂!”周來順眼睛一瞪。
“我跟叔一起,萬一叔不認得路呢……”周鐵栓小聲地解釋道。
“他爹,你就讓老大去吧。”王紅英說道,“倆人一起上山,還放心些。”
“想去就去吧。”周來順悶聲說道。
“來順哥,我瞅著山上不少兔子腳印,咱屯子平時有上山打獵的嗎?”
林川喝了一口稀粥,開口問道。
“現在打獵的少啊。”周來順說道:“都忙著掙工分,養活一家幾口子,上山打獵不保險啊,要是一天沒打著的話,10個工分就沒了。”
“那我能不能掙工分?”林川問道。
“你不是高級社的社員啊,掙不了。”周來順搖搖頭:“你能想起你家是哪兒的不?”
“想不起來。”林川搖搖頭。
“那指定不行。”
周來順說道:“進高級社當社員,得是屯子裡的屯民才行,你沒有身份,沒有戶口,啥也乾不了……大兄弟,你就踏踏實實地上山套兔子,彆的先不想啊,過了年再說。”
“上山套兔子也彆走遠了。”王紅英補充道:“萬一迷路了走不出來。”
“好的,姥……”林川剛習慣性叫出口,便意識到不對。
好在周來順兩口子以為他日常犯病了,對此已經見怪不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