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天,所有人都發現,傅老留下的那個小孫女,變得不一樣了。
她仿佛在瞬息之間,褪去了所有安靜與忍耐的外殼,露出了堅硬頑劣、叛逆不訓的內裡。
像是幼鳥掙脫了所有束縛。
隻有熟悉的人才知道,這才是她的本性。
陳夫子在被人問起的時候,打哈哈道:“哦,竟有此事?我竟半分不知。不過傅老留下那小姑娘平日裡向來尊師重教聰慧又乖巧,不像是這種人,應該是有什麼誤會。”
扭頭便變了臉色,罵罵咧咧走去村長家,準備護人。
到了村長家才發現,這臭丫頭,居然到得比他還早。
除此之外,正堂裡還坐著一個人,一個美須長鬢、清臒高瘦,著文士打扮的中年男子。
見他進來,男子含笑朝他問禮。
“這是……”他遲疑道。
村長笑得合不攏嘴,介紹道:“來來來,我給陳夫子你介紹一下,這位是來自昌平府的孟夫子,年歲與你相當,從前在昌平書院教書,今後便與你是同事關係了。”
陳夫子呆愣許久,方才反應過來,連忙一拱手:“您便是昌平書院的孟秋生孟夫子?在下陳平,對您神交已久。”
孟秋生這個名字,在昌平府可是赫赫有名,人雖然才隻有秀才功名,卻是曾經培養過三名解元,連天子的召見都拒絕過的神人。
孟夫子朝他含笑一點頭。
“陳平陳青陽,我記得你,你是永和二十三年昌平府院試的第二名。”
陳夫子有些意外,世人大多隻記得案首,鮮少有人會去記第二名是誰。
意外之餘,亦多出了幾分親近。
他遲疑著問:“不知……孟夫子為何會來屈尊來鄙私塾教書?”
“這,你就要問你旁邊這位小姑娘了。”
孟夫子笑而不語。
陳夫子扭頭,對上了傅長寧安靜乖巧的笑臉。
陳夫子:“……”
這丫頭,等下再教訓你。
傅長寧也沒什麼可說的,便隻好將之前對村長說過的那套說辭重新拿出來。
“您還記得那位來村中找我爺爺看病的徐公子嗎?我意外在爺爺的醫書裡找到了對應的病症和藥方。作為報答,徐公子為我們請來了孟夫子,他將會留在村裡教書五年,這其中一應束脩報酬,都由那位徐公子代付。”
原是如此。
難怪她今天這麼大膽,罵李夫子罵得那麼狠,想來也是憋得狠了。
他先前還以為她不知道這些繞繞彎彎,擔心她的一時衝動會讓她成為眾矢之的,現在看來,原來這丫頭早就心有成算了。
他拱手道:“既如此,某便卻之不恭了。”
李夫子在家待了一個下午,一直在等村長帶那黃毛丫頭過來負荊請罪,求他繼續回去上課。
一邊心裡還在打著算盤,李家村給的束脩雖然不多,但藏書館裡的筆墨和書籍卻是其他地方少有,更彆說,還有一些學子的父母私下會給他塞一些體己。以他考了二十多年都還沒過院試的童生功名,其實也很難找到更好的差計了。
隻要他們好好反思道歉,再把那大逆不道的黃毛丫頭趕出私塾,將月銀提一提,他未必不能答應留下來。
他一邊吩咐妻子去換熱水,一邊按著摔得有些青腫的臉,如是想。
卻是一直等到深夜,也沒聽到半點動靜,村中更是沒有一戶人因此鬨騰起來。
他讓妻子私底下打聽了好幾回,都沒聽到什麼動靜,心中不由得有些納悶。
一直等到第二天上午,還是沒人來找他,他終於沒忍住,換上衣袍冠巾,便打算去村長家主動討要一個說法。
結果他才剛出門,便見對麵兩個漢子提著一個箱子朝他家走開。
他以為這是賠禮,便矜持地退了回去,等人敲了有一會兒門,方才開門,皺眉道:“何事?我不是說了,已經辭去夫子之職了嗎,還來煩我作甚?”
兩漢子奇怪地看他一眼,念在他是個讀書人的份上,到底沒說什麼,隻恭聲道:“李夫子,這是您遺落在學堂的東西,既然已經不再教書了,我們便幫你把這些東西都送回來了,不謝。”
說完,轉身便欲離開。
李夫子叫住他們:“你們這是何意?”
漢子看他眼神更奇怪了。
“您不是要辭去夫子之職嗎,那東西自然要還給您,不然留下占新夫子的地嗎?”
李夫子:“……新夫子?”
他傻眼了。
更讓他傻眼的還在後邊,他很快收到了來自村中的警告,說要狀告他偷了私塾中的藏書。
限他半月內將藏書全部歸還,折成現銀亦可。如若不還,便將他告上官府。
李夫子眼前一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