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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幾年過去了,顧大嫂有時還將“雷公”掛在嘴上。
玉瑛聽了隻是抿嘴一笑,偶爾還會紅臉,但若翻出去了她保不定還是會輕生。
圈子小到隻有主仆二人,密不透風,包括她們的男人終生永世都將蒙在鼓裡。
瓜子纏是個平頂坡,坡上有疏疏幾株老榆和古柏,散布著大小不等瓜子形狀的白石頭。
石頭也有損邊的、缺角的,不奇怪,是吐出的瓜子殼嘛。
誰吐的?老子,又稱老君。論力量與悠久,隻有他老人家了。
瓜子纏終年多霧,遠觀綠野中像一頂茸茸雪白的絮帽,又像神仙腳踏的祥雲落在這裡,神仙赴會去了雲在這裡一動不動。
瓜子纏既無牧草,幾株老疙瘩樹也禁不起斧斤,很少有人光顧。
日已將午。懷孕的玉瑛和女傭顧大嫂將清明菜拌和米粉蒸的清明粑用布層層裹著,放進竹籃,另有一瓦罐稀飯,送去給田裡栽秧的佃客們“打幺站(加餐)”。
她倆剛踏上田間小徑便覺有股旋風,跟著人走,玉瑛忙舀勺稀飯潑向路邊,溝溝裡、草草上。
口裡念叨:“野地的,路邊的,請了請了!”
回來時玉瑛漸覺腹痛,經過瓜子纏腳下的田埂時,已經走不動了。
顧大嫂知她將臨盆矣。忙將空餐具放好,將身姿嬌小的女主人橫摟著抱起,爬坡上坎來到了霧蒙蒙的瓜子纏。
玉瑛在一塊瓜子石邊靠著,顧大嫂正手抓腳撓在刺籠中清理出個地盤,這團毛茸茸之物就搶將出來了。
玉瑛像哼歌似的哼哼令顧大嫂轉過身來,頓嚇得肩頭一縮,身子也向後仰,明明一小團兒,她像是看見一片黑色的天,赤霞淋漓金星亂閃,不由眼眶撕裂頭腦腫脹,差點一屁股坐下來。
她強咽下了那聲已像子彈一樣踴到喉頭的尖叫,第一閃念是把它拾去扔掉。
當她壯著膽子前去捧起來後,隨之而來的啼哭聲又居然宛若天籟,絕非嬰兒落地之咦哩哇啦,而像螺號,悅耳悠長,稍沙啞。像輕雷淺濤自天上來,借他的小嘴在抒發。
她左遮右擋地不讓女主人看見自己產下的這團肉。玉瑛支起身子:“哦他聽起在笑!給我看,給我看,男娃女娃?
“還躲我呀,你你……”
本打算背著少奶奶抱去處理掉的顧大嫂猛清醒過來:她說聽起在笑,這這,我不先給她看一眼咋行,不要把她和我兩條命都搭進去了!
狠心把個黑乎乎之物遞給她看:“唉呀,像個雷公!”
啊要說像雷公倒還罷了,他連人模樣都沒有哇!蹋額頭,尖耳朵,嘴向前伸,小狗不像小狗,倒有幾分像貂。可毛乎乎的身子是人的身子,手腳也是嬰兒的手腳!
玉瑛劈頭蓋臉的羞恥感,本能地想說不相信,想說不是我的,到底還是半句話不說,呆呆地把這小東西接了過來,左看右看。
隻見它被胎水粘著的毛黑亮黑亮,它的小圓眼睛像在搜索什麼,它的鼻孔一聳一聳好滑稽呀,可愛的還有它眉梢的兩撮白毛,閃閃的像兩朵蒲公英,要飛要飛。
傻乎乎地望著顧大嫂:“是我生的?是從我身上鑽出來的?”
顧大嫂對玉瑛這種驚而不慌、痛而沉靜的表情有點意外,怪物也是自己產下的肉呀!
縱如此又豈有彆的選擇,她雙手攤開伸過去,毅然地說道:“少奶奶給我,就說是小產……天知地知,你知我知!”
其實一見小東西的樣兒她就想去死,聽顧大嫂這樣說,現在她又想去死。
誰知小東西之誇張表演,打剛出娘胎就開始了。這不,他忽地一伸肥茁茁的小手,便去抓撓娘的衣服,就像撕紙一樣,娘側襟衣裳當幅一下就被他扯了個洞,
娘驚詫地還來不及反應,他小頭兒就鑽進去了,用小尖嘴含著娘的乳頭嘬呀嘬。
他本什麼都沒有嘬出來,隨著他一雙手爪揮來舞去的又抓又捏,玉瑛覺得有了。
“牙齒?小東西有牙齒?”顧大嫂因為玉瑛疼得叫才這樣問。
“他在咬!”
顧大嫂湊攏要掰開嘴看小東西的牙齒,這時,顧大嫂看見從小東西嘴角滲出了白色的乳汁。
很快嘴角湧出的乳汁流成了細線。他並會嘬了這邊又去嘬那邊,肚兒吃得鼓鼓的,同時娘奔湧而出的淚水還給他洗了個澡。
顧大嫂這才想起掰開小怪物的腿看一眼:“是個兒!”
想說“是公的”,到底說出的是“是個兒”。
這正是一直在玉瑛頭腦中折騰的,她聽清了沒則聲。
小東西竟呼呼大睡起來了。
兩個女人這才手忙腳亂起來。玉瑛將小東西遞給顧大嫂,這才來清理自己的身子。
顧大嫂便將他置竹籃裡,上麵蓋幾片鬆針。
過來幫少奶奶收拾,脫下自己衣裳去給胸前撕個大口子的少奶奶穿上,自己就穿件沒袖的汗褂兒。完了這手提著竹籃,那手去攙玉瑛,她自己已經站了起來。
走出瓜子纏這路崎嶇不便說話。上了正路之後,顧大嫂道:“玉瑛”——雖是幫傭,因有遠親關係,所以就叫名字,“我們、這、究竟咋辦?”
她是想破頭也想不出籃中這小東西有什麼生路,未必帶它回娘家?
玉瑛將竹籃奪過去,齒縫裡蹦出個字個字的聲音:
“醜就醜我,不醜你。”
正在這時,看見丈夫冷季仙從遠處大步而來。
她已什麼都想好了,便果斷轉身向西山方向走,我帶他逃到深山老林去吧!活也好死也好是我娘倆的命!
丈夫招手:“嗨,往哪裡走?”
季仙自幼喜歡使刀弄槍,長大由士官學校步入了戎馬生涯。
季仙三弟兄,因伯父無子,大哥孟仙出生後便兼祧兩房。後弟弟出生,長房便將孟仙接去了。這留仙鎮上住的隻有仲仙和季仙兩家。
季仙多年來很少回家,每逢父母生日和過年,便寄錢回來孝敬父母。二老去世後,又寄錢給兄嫂。
二哥仲仙在留仙鎮和木洞鎮開了兩家仙鶴堂藥號。他一年差不多有半年在外漂泊,考察收購藥材,且又寄情山水。他並有一群詩友,一年總要聚會幾次。
二哥仲仙這次佯稱病篤,賺他回家。
仲仙在留仙鎮和木洞鎮開了兩家仙鶴堂藥號。他一年有半年在外漂泊,考察收購藥材,且又寄情山水。他並有一群詩友,一年總要聚會幾次。
季仙回來走進鎮上仙鶴堂,見櫃台後麵二哥好好的,在寫東西,夥計在給人抓藥。
正要開口,嫂子夏茹搶先道:“老幺,你回來了!”
叫夥計領勤務兵牽馬向後院去拴好,安排勤務兵吃茶休息,自己帶季仙去洗漱換衣。季仙換下軍裝後,同二哥及嫂子在後廳坐下。
仲仙道:“幺弟,一晃你都過了而立之年,猶未成家。為兄出此下策,將你賺回……”
略停了停。
夏茹快嘴接過:“老幺,你二哥已經給你買了田,置了房屋,叫你回來,是要給你成親!”
季仙自是大將風度,雖吃了一驚,卻不做聲,光隻咧了咧嘴,便問:“這錢……”
“我們弟兄間,不說錢的事情。”
季仙道:“田、房子既然都買下了,擱在那裡,請二哥二嫂幫忙照看。成親的事,我還要緩兩年!”
幫傭顧大嫂笑道:“幺叔,親都定下了!是我們村子的姑娘,才十七歲,人才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