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過影壁是個大院,鋪的方塊青石,兩邊是轎廳和馬房。對麵過廳又站兩個端步槍立正姿勢的大漢,老幺帶著穿過。
進去是間擺放桌椅的敞廳,階下兩個背手彆手槍的二漢,將下巴翹起望著滴水。
老幺還往裡走,季仙想竟有如此耍威風的,欺我是個跛子?
這才到了後麵大廳,正麵坐的正是麵如黑棗、張飛胡須的劉培龍大爺,膚白微髭的周五爺、黃瘦麵皮的曾六爺分坐左右。兩個插手槍豎眉立眼的老幺,於階沿下人字站立。
季仙上前拱手行“拉拐子”禮,斜出左腳,後半身前傾作騎馬樁式——這對他受傷左腳來說恰好很方便。又以行話作了自我介紹,前來貴碼頭一緣諸位大哥雲。夏茹也道了萬福。
對方卻不請坐。曾六爺惡意笑著:“冷四爺,你腳跛了,還走得?”
季仙微擰著眉頭,正欲開口,周五爺又冷笑道:“哼,叔嫂同行,冷四爺,你可知禮?”
季仙覺被戳著軟肋,幸好握有話柄,拱手道:“周五爺,小可知禮與否,容再議。貴堂口乃我縣袍哥重鎮,禮儀規矩世所景仰。煙茶這些都且不提,可否借與二坐凳,給來客一坐呢?”
三個神色微窘,劉培龍乃仰臉“嗬嗬”笑幾聲,招手叫老幺搬來兩把椅子。
夏茹且不坐下,站著道:“周五爺,你剛才說叔嫂同行於禮不合。袍哥堂口,最敬的是關老爺——”
說到此向堂上高懸的關公像凝眸一望,“關老爺有件事,說起也叫叔嫂同行呀!”
季仙對夏茹的機警、見識暗暗叫絕,忙接著道:“嗬嗬,關雲長千裡走單騎,我二嫂說得好!說得好!”
周五爺微微一笑:“這女人,算你會說。”劉、曾把臉虎著。
季仙便說自己來此,隻為打聽二哥仲仙下落,二嫂惦記丈夫,同來也是人之常情。不想貴堂口劉大爺、周五爺、曾六爺俱出,如此優禮隆重,真是不敢當。
仍要請問三位大爺,我二哥是五日之前到木洞的,這幾日造謁過貴堂口沒有呢?
季仙說畢,上麵三個互相看了看。
他已看出三人惱怒而又失落的神色,念頭一轉,便又道:“各位大爺,小可在敝堂口,也忝列了個閒位大哥之職。既來此,也便替堂口幾位大哥,問劉大爺、周五爺、曾六爺的安。對於不幸發生的黃七之死,請三位大爺千萬息怒,賠償之事,也自當有所交待。”
劉培龍冷笑兩聲後,先說了哪裡見過什麼冷仲仙,對夏茹道:“你走!”
夏茹站起謝過道:“劉大爺是最講信義的,我相信劉大爺不說黃話。”
又道:“劉大爺,我既然來了,要將那天拿劉大爺名片的二人,來我們香堂賭錢的事說幾句。”
夏茹事先問過錢凱和六妹,加上自己對牌桌的一套都懂,對二人如何靠玩千術贏錢,說得井井有條,絲絲入扣。末了道:“我說的若有半點虛構,那位跑脫的何五,可以對證!”
青天堂三個聽夏茹說話,並無半點打岔。她說完後,周五爺始道:“這婦人倒還伶牙俐齒。念你原是來尋夫的,不然,袍哥的事情哪用得著你插嘴!冷季仙,你可知被孫裕國、錢凱等加害的黃七是誰?”
季仙站起拱手道:“慚愧,我也是到了寶地,方聽仙鶴堂藥號夥計說起,這黃七曾救過劉大爺的命……”
“叭!”劉培龍一拍桌子,桌麵竟有垮塌之聲,碎渣帶著血珠兒四濺,吼道:“冷季仙,你不將孫裕國、鮑凱這兩顆人頭,給我提來,兩手空空,敢來闖堂!來人啦!”
兩邊甬道應聲走出十數個老幺。“給我捆起!”
周五爺道:“劉大爺,且稍息怒。”他見無論劉大爺拍爛桌麵及眾老幺長聲吆喝,季仙都兩腿平放地端坐不動,神色絲毫不改,暗中叫好。
乃道:“冷四爺,你既來下矮樁,劉大爺震怒之中,隻說了提頭來見這一條,另有兩條,聽我道完。
“那個六妹,既是給了何五他們的,也必要送過來,或拿來剮,或送窯子;那天所輸的錢,有二十萬,也必要還來。加上劉大爺說的兩顆人頭,留仙堂辦到這三條,方可言和!”
曾六爺接著道:“本來即刻之間,就要動起刀兵!今起兩日為限,爾可速回,辦到這三條,留仙鎮可免遭血光之災!”
周五爺乃站起:“送客!”
季仙穩坐著道:“五爺稍候!貴堂口三條,尚可商議。請問何五、黃七二人,玩弄千術,又該當何罪?袍哥黑十條,其中第七條,便是誑騙之罪,犯了要受到剽刀、碰釘、三刀六個眼、自己挖坑自己埋之刑罰!”
周五爺冷笑:“冷四爺,你要說起紅十條黑十條,不孝父母,奸淫偷盜,誑騙欺詐這些,就是貴堂口,我都給你數得出幾起來。你要逗硬,我就給你說幾個名字出來,看你會不會把他拿來三刀六個眼!”
季仙一時語塞。夏茹站起要說話,劉培龍本就麵如黑棗,更黑得不見了眼珠子:“來人!把這個女人攆出去!把這個瘸子帶到後邊磨坊去,推兩天磨,待我青天堂將留仙鎮踏平之後,再行發落!”
夏茹接過:“莫忙!啥子無話可說?犯了黑十條的,有的沒有逗硬,這回逗硬,就錯了哇?劉大爺,你說紅十條黑十條,訂錯了沒有?沒有訂錯的話,對何五、黃七,又該不該逗硬?我若是包公,對留仙堂、青天堂各打五十大板!”
曾六爺氣得五官扭成一堆,焦黃一張臉宛若塌方之危崖,喝道:“反了反了!我青天堂豈容得個女人,在堂上咦哩哇啦,還敢自稱包公,還不拉她下去,打十個板子,關起!”
一老幺剛揪住夏茹胳膊,她便嚷起來。季仙坐著伸出拳頭將老幺打得驚叫。
又同時擁來幾個老幺,被他站起都打倒在地上。
他自己也站立不穩,夏茹正要去扶,他已經一屁股坐回到椅子上。
這群倒地的老幺翻起,各執兵器在手。六爺搶過來:“都閃開了!”
對季仙道:“哈哈,你一個瘸子,來大鬨青天堂,我不拿下你,我青天堂匾額,還掛也不掛!”
將長衫脫了一甩,正罩著一個老幺的頭,急切扯不脫。
季仙坐著,才閃過他拳頭,衣領已被揪住。拱手道:“六爺,冷季仙哪是你的對手,認輸,認輸!”
劉培龍氣得口吐白沫,叫道:“完了完了!”
周五爺站起,朝夏茹喝道:“你還不快走!想死?”
夏茹抬手匆匆拔下簮子,攏了攏發髻重新簮好,道:“死便死!要走,兄弟同我一起走!”
曾六爺對季仙道:“我打個瘸子,不顯本事,反遭人笑話——”
喝道:“拖下去,打一百殺威棒!”
眾老幺雖吆喝著將季仙架起,但動作慢騰騰的,可能在想一百棒受刑者都打死兩回了,我的手膀子也都要打落。
劉大爺緩過神來道:“莫忙打死。先打他二十棍子,再罰他拉三天碾槽,碾兩石包穀出來。中間不準吃飯!”
夏茹被架出,一放開她又要往裡撞。
周五爺跟出來大聲喝道:“你找死!”
放低聲音:“你救兄弟,可從後門進去,打點磨坊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