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怕我做事大娘不喜歡。”
“看你就是個能乾人。又不要簽字約,你想留就留,想走隨時都可以走。”
“那——好嘛,我看大娘和少爺都是善人。”
玉瑛便進去給顧大嫂說,顧大嫂笑道:“聽見了——”
說話隨便,便又笑道:“想找個童養媳?”
顧大嫂便給四妹燒水洗澡。把小姑娘瘦瘦的小肩膀捏著,拉到身邊來,解開她蓬鬆的小發辮撥開頭皮上的發根察看了一番,有沒有虱子和虱蛋。
封李氏忙道:“大娘,我曉得給她弄,我去燒水。”
去給夏茹說了,夏茹同樣說她想抱個童養媳,“你請啥幫工,屋頭有好多事?”
她道:“駿娃兒才多大點?我想把山上的雜樹砍了,種桂花,缺個幫手。”
夏茹道這女人逃荒來的,不知根底,不可住在嘉廬裡麵。顧順夫婦搬進嘉廬住,原來住的一瓦一茅兩間屋空著。可叫母女倆去住。
玉瑛還怕住外麵女人不高興。哪知封李氏歡天喜地,跟顧大嫂去打掃一下,就住進去了。
玉瑛的桂樹林大功告成。花短工二十多個,說好一個工10個銅錢。
錢武和孫尖兩個,錢武做了四個工,孫尖做了兩個,玉瑛未給二人工錢,對錢武道:“你去年差我一擔穀子的租,要值100個銅錢,扣了這40個銅錢,都還差我60個銅錢!”
對孫尖道:“你前年差的五鬥穀子,差到現在,去年說拿坡上的包穀抵,又說包穀遭猴子扳了,遭豬拱了。說收了麥子再說,你又說沒得肥,不種麥子!”
兩家卻不依不饒,女人也來了,搬些歪道理來說。封李氏隻得勸道:“奶奶,你莫跟他們爭了,老爺回來再說。”
錢家女人道:“老爺,他敢開槍打死人?”
孫尖道:“不是這樣說,幺老爺是講道理的人,厚道,不像她又刻薄,又還撒潑。”
玉瑛氣得發暈,張不開口。
封李氏攙著道:“鹵水點豆腐,一物降一物。等我家男人來了,找他們要!”故意說大聲讓對方聽見。
孫尖詫異道:“媽*,你男人,有好厲害?”
錢武譏笑道:“叫花兒!她都是,男人還有好的?”
封李氏要還嘴,玉瑛道:“不說了,不說了!”
兩個女人敗陣而去,勝利者還追著討錢。
封李氏邊走邊回頭罵:“你龜兒錢武,懶得燒虱子,一家人餓了喝井水!龜兒孫尖,滑頭滑腦,除了對你媽不滑,對哪個都滑!”
聲音小等於嘰咕,聽到不得了。
有個叫曾慶祥的老者攔住勝利者:“彆鬨了吧,她男人不在家,你們這樣,如何要得?”
孫尖道:“六哥,說起季仙,隻要是天乾水澇,遭蟲子,說聲幺老爺,今年要減點租子嘍,沒有說不減的。哪像她,黑起臉逼債,不管你屋頭有沒得。”
錢武道:“各位,這個堂客,交租子給她,穀子乾一點,濕一點,鬥平一點,冒一點,她都要計較。她過年請我們吃頓飯,都說是吃的瘟豬兒肉,飯頭的沙子吃得你的牙齒錯啦錯的響!其實季仙在的時候,我們當佃客的,哪個跟他說過半句氣話?”
玉瑛聽見又氣得要哭:“不要臉!我們當家的在,你交的租子,一擔穀,我過後量,才八鬥多一點!他不開腔,當然嘍,你們哪來的氣話?”
錢武朝眾人做怪像:“你們聽,我們交租子,當他男人的麵稱了,她過後還要複!”
曾慶祥道:“舊話莫提。現在依我說,不如就這樣,都是老佃客了,一家是欠一擔穀子,一家欠五鬥,說多不多,少也不少。現在你們就不準問幺嫂子要工錢了,雙方兩清——幺嫂,你覺得如何?”
玉瑛不吭聲。
孫尖、錢武互相擠眼睛。孫尖道:“那,她要寫個字據。”
玉瑛說:“我沒得字據!”
欠一擔穀的錢武趕快借梯子下樓:“她不寫算了。反正六哥說的話,眾人都聽見的喲!”
冬天,封李氏櫃頂取禦寒衣物,不防滾下幾隻腰鼓。這玩意久不摸手癢,遂披掛畢,出門冒雪站定。
雪花濃密,真個如雪山撒歡、天河濺浪。她為暖和顯僵硬與生疏的手腳,乃擰腰甩膀,踢腿跺腳,左旋右轉,蹲下跳起。鼓點疏疏密密、飄起落下,如這雪花。
站下喘息時,眼中隱現匹小白騾子,搖鬃擺臀、縱蹄騰空。旋又變成個妙齡女子,無數隻手,千手觀音的手,手手執鼓錘,手手柔若綿,舞動著將身體屏蔽纏繞得天衣無縫。
她不知不覺間就跟隨著這妙齡女子舞起來了,所敲鼓點叮咚咣啷,雪中如鳴珠碎玉般好聽。
腰鼓一敲響,鎮上陸續就有人走出,立在風雪中觀聽。
大家也沒有看見小白騾子、千手觀音,隻覺鼓點與雪花交織,很有陣仗,那些看過戲聽過評書的,還竟都想起了梁紅玉擊鼓抗金兵。
既久,一個個都成了雪人。
後封李氏又將這套狂野嫵媚的腰鼓打法,演習過幾次。覺得有一天,還要靠這個吃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