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設立鎮公所,公推小學校長錢典任留仙鎮的鎮長。
錢典女兒錢娥長得嬌小玲瓏,始終是張娃娃臉。她才幾歲時,母親病故,父並未續弦,由大嫂帶大。
錢娥十五歲時,有次隨大嫂去給在外鄉耿家坐館的父親送寒衣。
坐館也就是由東家設的私塾,除給先生的薪酬之外還包先生的吃住及生活料理。
以往大嫂都是當日來去,這回怕小姑腳走不動,大嫂便帶她在耿家住了一晚,因此惹事。
耿家長子耿直二十來歲,在城裡做事。他也和父親一樣,會些拳腳。
這天他由家中返城,在途中一個幺店子(小客棧)恰好碰上了坐在那裡歇氣的錢家姑嫂。
耿直長相高大威風,頭腦又很聰明,已經訂了婚。
他與錢家姑嫂打過招呼之後,不趕自己的路,卻借此坐下來了,繼續找話說,眼睛一直盯著錢娥看。
娃娃臉皮膚白嫩的錢娥到哪裡都招蜂引蝶,但她家教嚴,很自重,從來不去回望那些熱切的目光。
人是變的。不是人是變的,對方是變的,熱切目光的來源由那些眾生相的男子變成麵前這個英俊青年了。
她也把耿直看了好幾眼。
耿直在錢家姑嫂離開後還不走,因錢娥的大嫂過去都是當天來回,他還巴心巴腸在那裡等著。
其實,等來了又有啥意思呢,能怎麼樣?
空等到日頭向西,沒說頭錢家姑嫂要在自己家裡過夜,他便騎驢子嘚嘚嘚地趕回去。
回去已天黑。他因為沒有想出倒回來的借口,便在外找棵挨草垛的樹子拴了驢,讓驢好吃草。他便在後院牆外的牆根下蹲著。
時寒氣逼近,此處牆根又當西風。他縮在這裡是因為這裡離客房最近。掌燈後一個多時辰,他聽院內已無人聲,便翻了進去。
大黃狗一聲不響向他奔來,他摟一下就推開了。
大黃狗認得他,家人和傭工從人影不一定認得他,且不管認得認不得隻要被發現了都不妙。
他避著窗戶裡的朦朧燈光,儘量繞著牆根邊兒走,挨近窗戶。舔開窗紙,見屋裡燭火明亮,錢家大嫂在做針線,她隻是枯坐著。
“錢娥,你還不去睡?”
“我擇生,一個人睡不著。”
大嫂放下針線說上茅房,去端燭台。
“沒得亮我怕。”
“那你先上床去,就不怕了。”
“那你拿去,要快點。”
大嫂站起拿起燭台走了兩步。這正是千金難買的時刻,大嫂轉背過去,屋裡又還有亮。
耿直將準備好的紙條折成個硬角兒,從窗紙上舔開的洞用手指一彈,練過武的,正好就彈在錢娥肩頭上。
錢娥叫了聲“哦!”
秉燭的大嫂頭也沒回:“啥子?”
錢娥沒回答,她這時不僅看見落在地上的紙角兒,還看見了窗紙上的破洞。
她敢肯定這是誰,就是她一直在想的那個他。正因為如此她剛才叫那聲“哦”的聲音才不大,大嫂也才頭都沒回。不然紙條還有她拾到的。
紙條上就寫了個時間和地點。
錢娥回家後的一天,給家人留了個不要尋她的字條,就這樣消失了。
耿家從此也與耿直失去聯係。
耿直與訂婚的薄家姑娘已偷嘗了禁果,現在人不見了,姑娘心灰意冷,茶水不進。
在家等上一年之後,有天去尼姑庵進香,從此就住在那裡不回來了。
兩年後,耿直才給家裡寫信,承認在外與錢娥同居並告知近況。耿父和錢娥在煤礦上班的二哥錢益立即同往他信上說的地方。
這兩年裡耿直在外省一家貨棧,從店員起,已經做到了管事。
錢娥生的白胖兒子也已經半歲了,耿直以此為由給父親寫信,滿心希望能得到寬恕。
剛見麵,耿直和懷抱嬰兒的錢娥便雙雙給父親磕頭。
耿父也不正眼看兒媳,隻將嬰兒接過,端詳一下,還用練過功的粗硬手指在臉上摸了摸。
嬰兒又哭又踢,像個燙手山芋似的,趕快遞還兒子由兒子再交錢娥,父子倆便開始了閉門會談。
錢益和妹妹在外麵說話,兩年當然也有很多話可說,但錢娥眼睛一直都落在門上。
錢益邊說邊看著娃娃臉的妹妹,見麵之前心想兩年的奔波流離,不知有多憔悴,不想妹妹更出落得豔若桃花。
誰料桃花的紛披凋零就在此時,隨著室內之聲由細聲到激烈,繼之以拍桌子聲,耳光拳頭聲,挨打喲喲聲。
門外的錢娥滿臉淚花,捂著臉嗚嗚哭起來了,哭幾聲又趕忙拿開手去看因自己眼淚投射而變得濕淋淋的風吹雨打般的門。
裡麵器物破裂“叭嚓”一聲巨響,跟著又是一聲,這在屋外二人聽來都像天塌地裂一樣。
卻是耿直覺關起門來挨父親打太窩囊,向閂著的窗扇擊一掌推開一半,再跳起用雙腳踹開,人也隨同飛起的窗扇一起撞入了夜空。
錢娥將嬰兒向二哥懷裡一塞,衝去撞門。撞第二下時,門打開了,這有小小一點尷尬,她撲向公公懷裡,被公公以雙肘隔開。
二哥隨即上前拉著她,同時順手將嬰兒遞給了耿父。
耿直奔跑一段到了江邊,就那麼任性,便縱身跳下往水晶宮裡去了。
耿父次日尋得兒子屍首後,硬是不落一滴淚。請錢益將母嬰照看著,獨自將兒子後事料理完畢。
然後他來與錢益商量如何將母子倆帶回去,錢益眼看一兩天裡,強壯的漢子變成了半癡呆的老翁,化憤懣為同情,對說的都應承。
轉過身來麵對妹妹,不想妹妹臉色比耿父臉上落滿的霜雪更冷,耿父盤算的“好事”簡直是做夢,錢娥死活不從!
問她想要怎樣,也不說話。錢益單獨拿她根本無法,隻好發電報將教書的大哥錢牧搬來,哥倆齊心協力,這才將妹妹和外甥帶回去了。
回去後,耿家頭天送來財禮,次日便雇轎來接兒媳和孫子。錢家這邊以為翁媳又有一番纏鬥,可錢娥很順從地就將兒子交出去了,但自己堅決不進耿家門。
錢娥也不再嫁,聽見說媒就死死將耳朵捂著,父親錢典也不強求。
當孩子兩歲後,錢娥嫂嫂有時就去接來,給錢娥帶幾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