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瓜子纏戴的這頂絮帽是它的思想。
晴空下你看雲絮就像許多小手兒在招,像許多小草在吐芬芳,像老君的銀髯打卷曲兒探問天際,像白色的火焰在燃燒。
它有時收縮成個雪球,不倒翁似的,在鬆針上晃幾晃,又擱穩了。有時又像件棉袍罩著整個瓜子纏。而當滿天烏雲壓得很低、天地不分時你仍可將它區分出來,它像個雪娃娃坐在那裡潔身自好。
從來看不見思想是什麼樣,這就看見了。
這留仙鎮的智者也看得出來。姚金山、伍元甲、李洪四就是此類角色。議論道:
“哎呀,怎麼雲分諸色、互相擠擠挨挨,摩擦衝撞!”
“這撥日曛之雲紅彤彤的,粉嘟嘟的!那撥飄來浮雲自命清高,說白不白黑也不黑,被風撕又被烈日來烤!”
“是呀,我等祖輩、祖輩的祖輩都沒看見過這種場麵!他們經常性見的,就是地麵的草反季節枯黃。”
“呃呃,農老二管他雲不雲做甚!”
“君子之德雲,小人之德草,草上之雲必偃”!李洪四是在引古語借風說雲。說不清到底是草上之雲必偃還是雲下之草必黃其實是兩敗俱傷!
他靠旁聽幾天私塾,不但能來幾句之乎者也,而且還能彆出心裁,來個歪打正著。
冷駿雙腳加雙手立在瓜子石上,將一隻鞋子頂在頭上,一隻擺在尾椎。他不知這是自己前世的造型,每當這樣他就能得到休息,身心舒暢,
他亦看出雲分兩派,每派又有若乾劃分,你譏我清,我訐爾濁,互相在抓尾巴,摩來擦去。書生嘛,是的,打嘴巴仗,此外還能有什麼?當然還能有什麼,他這是嗅出來的。
一派的嘴巴被封閉住了,隻能乾咳,筋紅臉脹,眉搭肩溜。
觀戰的原上草和莊稼行將萎黃,因此而萎黃,成大片地萎黃,自己並不知道。其實雲氣之與植被密不可分,怎麼會不知道呢,但就是不知道。
知異老師來了。
他嗅覺就是野物的嗅覺吧,很遠就能嗅到氣味。比野物更勝若乾籌的是對善惡美醜都能認知幾分,也真是絕了!
“美娟寫信說你從大學退學了,她想我勸勸你。已經退了還怎麼勸?今天隻是來聊一下。”
他忽然又四顧:“奇怪,我在周圍這些濃霧中,影影綽綽,看見了許多我的師輩人物。”
“老師的師輩,那一定是師分兩派了?有沉淪者,有上升者,而上升者後又沉淪下去了。這影響恐怕不輕呀!”
不待師問,學生自己便說了起來:
我們學校的思想改造運動,對象主要是教師。先由領導來做示範。挨一挨二的檢討過關。往往把自己罵得狗血噴頭。大家都豎起耳朵聽,因為有的檢討本身就有聽頭,有的你要抓住他的把柄,才好提問和深挖,也叫幫助。
說兩位我印象最深的教授。一位全國知名教授,被揭發的大問題是他家裡掛了張武訓的像。因此被上綱上線,幫助會成了批鬥會,還喊口號,搞得他如坐針氈。
另一位教授,對有人發言,說大學裡經過思想改造運動之後,天朗氣清,心情舒暢之類的話,他說了句:“你們都是佞臣!”眾皆目瞪口呆,麵麵相覷。卻因他有很硬的背景,而不了了之。
係裡要我和另外幾人進俄語速成班,完了可以留校當助教,我拒絕了。
“拒絕了?這麼好的事!憑什麼?”
“憑嗅覺。”
“正向蘇聯老大哥學習,各行各業方方麵麵。寫字是打門槌,俄語才更是打門槌。太不可思議!”
圓丘采樵時異士卓便知其嗅覺靈敏,能說出古物的年代。而時事政治他居然也憑嗅覺,可真是超乎想象。
異士卓:“抗美援朝,全國熱火朝天,報紙廣播鋪天蓋地都是這方麵的消息,有意無意將國內重要事件進程模糊化。你給我說說大學院係調整的事?”
“大學院係調整,便是要以俄為師。內部不可討論,不能與蘇聯老師唱對台戲,否則有理三扁擔,無理扁擔三。
“據蘇聯專家的看法,我們的大學教學內容與舊中國一脈相承,熱衷於培養大而無當的博學通才,這隻對帝國主義有利。
“蘇聯的高校主要是培養具體的專門人才——工程師、農學家、采礦專家、教師、醫生,等等。
“對蘇聯亦步亦趨,如三十年代,蘇聯開啟了對邏輯學的大批判,稱之為形而上學的產物。我們這裡便也宣稱要用辯證法來打倒邏輯學,乾脆取消了邏輯課。
“後果是人們將不知如何去推理。一些很基本的態度和原則,‘隻問是非,不問是誰說的’,‘無論讚成或反對,應該完全以論題為範圍,而不旁生枝節’,這些就隻有去自修自學了。
“趁院係調整的機會,所有教會學校都已收歸政府,教會大學就此煙消雲散。私立大學同樣。
“有些被認為是資產階級性質的學科也被取消,如社會學。“我們大學,社會學、政治學取消,老師轉行做民族學,或去外文係,或當資料員、總務處等。
“實施進度很快,轉行的提起書箱就走。合並到外校去的扛起行李就出發。學生該轉係就轉係……”
“哎你的條件可以轉到任何係呀,無論文理科!”
“哈哈確實,我連體育係都可以!”
“那你為啥退學——呃呃,多此一問,你前麵叫學俄語時已經說了——嗅覺!”
“哈哈,哈哈哈……沒有由頭,撤係給了我這個由頭。”
“那你現在的目標?”
“沒有,說有那也是一種模糊的感覺。其實就是種好奇心,一塊塊踏腳石,從這塊跳到那塊。”
洪範重返留仙鎮,召集一批土改時的骨乾開會,指出土改以來,生產、生活提高不明顯的原因,在於單家獨戶種田,未能互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