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娟便也一笑:“算了,他叫硬頭黃。”
“什麼硬頭黃?”
“硬頭黃是種硬竹子,這懂了吧?認準的事,九條牛都拉不轉。我另外給你找個女的,比我好!”
轉身對封土道:“封四妹正好回娘家,我剛才見她閃了一下——那裡,那不是!”
離較遠一臉不高興的洪範道:“你簡直亂彈琴!”
女記者如何不知封四妹,對美娟:“行啊!”
又對洪範:“你怕張書紀見怪?這張照片要上了省報,張書紀才高興呢!”
美娟便要抽身去找四妹。冷駿一把扯著:“四妹燙的頭發!”
美娟抽出手推他一掌:“少管行不行?”
唉呀少管有何不行,更想的是不管,一個空心跟鬥打到南天門去也!
女記者、四妹跟美娟到戲台背後,女記者從包內翻出件新衣服,黃底、黑色的小圓點,收腰,圓領,左右兩個荷葉邊口袋,讓四妹換。
四妹燙的頭,還好是一個月之前燙的。女記者又從包包取出兩根粉紅色的綢帶及一把膠梳子給美娟:“你幫她把頭發梳成短辮子,紮蝴蝶結。”
女記者又將兩個衣著光鮮、來走親戚的老人請到橫幅正中,一個花白胡須的站在封四妹旁邊,一個年輕點的做第一個報名狀。
問封土:“哪個登記?坐著寫的人?年輕一點的男的。”
話未竟她已經找到。冷駿為不在洪範眼中顯得離心離德就在不遠站著。
職業女性的她雖談不上貌美但外表精明乾練連在本單位都如眾星拱月,不相信自己征服不了他,招手說:“來來!”
冷駿一點笑意浮在唇際就是不肯動,她便也笑著走去扯,一把將手腕抓著。
獸蛋兒對此女之精明乾練倒還是青睞有加的,對其敬業賣力卻隻當笑話在看,對她敬的這個業更是大不以為然。在手腕被她抓住之後便彎曲一根手指將她玉腕一撥。
“哎喲,疼死我了!你啥手指頭,戴了鋼箍子的?”
他用力已是很輕很輕,弄出她這樣的尖叫也真是無可奈何了。
洪範看在眼裡,倒也不怒,對封土:“那小子,他不當,你當!”
“我不會寫呀!”
“啥關係,衣服扣好。”走來替他扣扣子。
封土身體扭一下,自己從最下一顆扣上來。到第一顆時洪範說:“好了,這顆不扣。”
女記者指揮人們在橫幅下站成兩排。對四妹說:“你要笑靦腆一點。”
四妹正不知該如何笑,女記者拍手說:“可以了。”
又笑著道:“你的兩隻手——對了,你就要兩手不知怎麼擺才好,才有農村小媳婦的味道。”
女記者又重點將白胡須老頭調教一番,至微笑等候之態可掬。
趕在入社前賣豬那個人來看熱鬨,冷駿帶過來並一推,他便迷迷糊糊地站在封土背後。
封土回頭看一眼後感到如芒刺在背,左右不是,始終不成個笑樣子。
女記者對他嚷:“做登記的,和藹點,微笑!微笑!”
由於這張照片帶有創意的性質,構圖也很不錯,封四妹和白胡須老漢形象也很抬色,封土的苦笑瑕不掩瑜,被登在省報頭版,後還上了級彆更高的報紙。
照片說明文字為穀川縣首個合作社報名大會,實際並非首個,那天乘大船去宣傳合作社好的乾部們對此頗有腹誹。
合作化運動形勢發展很快,農民先入得不多,甚至有入了又鬨著退的,過後高潮掀起,就都入了社。
合作化運動後,洪範由副區長升為區長,張宇升縣長。
大雪滿弓刀,扛鍬上戰場。布衾冷似鐵,也比哨聲暖。
“噓噓——”出工哨吹起,哨聲在社員耳內鳴聒,較之工廠汽笛並不稍遜,不同處在於床上睡著的人還能看見吹哨者錢武鼓足氣的腮幫,及立眉豎目。
最終還是喉嚨來得直接,哨停,組長錢武扯開喉嚨喊起來了:“走了哇!走了哇!”
睡在床外側的張滑絲毫不為哨聲所動。老婆在床上扭幾下,扯鋪蓋緊捂著耳朵,與之抗戰。
這悲憤的女戰士終於被錢武的喉嚨砍翻,不得不在被窩中撐起,爬過張滑身體下床。
當老婆騎在身上時張滑大叫了一聲:“錢武,老子把你祖宗三代造翻轉!”
老婆在他臉上揪一下:“你日媽當著他麵前去吼嘛!你龜兒跟老婆換個工,我留在屋頭,都不得行!”
“你會個屁!”張滑回答。
老婆於是又將手臂彎曲,有意無意將身子從他身上擦過去。他轉身向著牆又睡:“你點燈嘛!”
坐在床沿穿衣服的老婆嘰咕:“從入他媽的社,老娘黑燈瞎火穿衣,又不是天把天了!”
這過去的地主院子住了八九家。“哐啷”,有家開了門,“哎呀,階沿的雪,差點滑老子一跤!”
跟著各家的開門聲、腳步聲和拿工具聲叮哩咣啷踢踏嘩啦,細聽還能聽見“噓噓噓”的小便聲,這是院子的單身漢晚上將他豬圈的糞桶提到門口來,搞得全院子女人都晚出來幾分鐘。
也許是聽見了張滑的一聲大吼,受到刺激,幾個男的在外麵議論:“出他媽逼這麼多工,看年終分得到幾文哈!”
智者:“龜兒子,想得安逸!這兩個月出的工,今年有啥子收益?關年終分配啥子事?”
“咋叫不關分配的事?”
“我們這出的工,都在為山那邊合作社造福,這叫全區一盤棋!”
“媽逼!咋不叫全國一盤棋?”
“那他們總該包夥食呀!”
“你枕頭墊高些想吧!”
不料沒過幾天報紙電台就“全國一盤棋”天天不離口了,這農老二歪打正著也沒啥值得驕傲的,一語成讖。
張滑老婆拴好褲帶,將頭發一攏,隨便彆個夾子,拔腿出門。
途中晨光晞微,大地泥濘,空中小雪紛紛揚揚人們並不操它祖宗,反覺它摸在臉上掉進頸項裡十分舒服,唉是走累走熱了啊!是人間無情便覺得天有情了啊!
在這亂紛紛的隊伍中男的推著小車,挑著籮筐,車和籮筐裡裝著鋤頭、鏟子、十字鍬等。女的和半大孩子帶上拉車繩子,將鴛篼用扁擔拗在肩頭上。
不知為何路上除了碰撞——工具碰人、工具相碰和少年未睡醒頭撞著前麵的背引起的些須聒噪外,大家就是走,與剛起床時的院子完全不同,一點說話聲音都沒有,向著十多裡外的改土造田工地進發。
隻能用養精蓄銳四字解釋,一會有得累的,路上抱怨什麼呀,自己折磨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