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然在表現需要的情況下他也能正常應答,甚至還會主動開腔。
眼下的燒炭工肖繼承和牛牛像兩條吊在柴火灶灶門上方的臘排骨。
從前看凸顯多寫了幾短橫的非洲的非,從後看像安了根九節鞭。
不同的是臘排骨是黑油油的,二人上身乾得起殼殼。
趙正像根燒糊的撥火棍,燒糊那截是他的頭,他每半年自己用剪刀把頭發剪短一次。剪之前像個披毛鬼,剛剪之後像狗啃的,他現在就是個身體像撥火棍的披毛鬼。
張滑、孫尖各扛一捆栗木柴來到時,三人已將長寬高均為五尺的窯洞挖出個輪廓。
張滑從荷包兒慎重取出烤鼠和烤雀蛋,肖繼承、牛牛見了喜形於色。
趙正以為自己沒有,得到同樣一份後連忙打躬作揖,先吃雀蛋。
吃烤鼠崽時,正咂嘴品味中鼠尾差點被牛牛奪去消滅了。
牛牛生活和勞動技能很難教會,階級鬥爭方麵完全是自學成才。
趙正在沒有第三者的情況下會給牛牛一巴掌,眼下他隻是得意將牛牛斜了一眼。
三個挖窯的補充營養後也在手臂鼓起點類似肌肉的疙瘩兒,揮鎬時濺起的叮當聲較之前尖銳。
他們架進栗木,開始燒炭。
日落時分,山林上空先後冒出各炭窯的數十根煙辮,冉冉上升而彙聚成了一片濃雲。
夜深了,張滑組個個都已睡死。牛牛忽然大吼:“扛紅旗,龜兒快點!”
這四個全都坐了起來,見牛牛還睡起的,隻翻了個身,由蜷縮變成了四仰翻叉,口中已由中國話變成了外語。
這時雞還沒叫頭遍,但張滑就再也不敢睡了,一直坐著。
“瞌睡神,瞌睡神,瞌睡來了不由人。保佑公婆早些死,我一覺睡到大天明……”夜織的小媳婦這樣唱道。
他坐著照樣睡著了。身子一歪,醒了過來,但不一會眼皮又開始打架。
他被人一蹬,驚醒並閃電般回過頭去,看清是趙正,又看一眼煙雲密布的晦暗天空,還早。
沒好氣問:“啥子事?”
“你怕睡著,兩樣家什,你要哪一樣?”
張滑見他攤開的手上,一手拿根尖樹枝,一手捏根繩子。
莫名其妙:“你說明白?”
趙正舉一下樹枝:“這個,你自己拿著戳屁股。”
又舉一下繩子:“這個,我幫你套腦殼。”
張滑在錢典門下讀過幾天私塾,不禁恍然大悟。
並對屁都不放一個的趙正會這樣“風趣”感到十二萬分驚訝,回答道:“來來,你幫我套腦殼!”
乃以古代頭懸梁錐刺股為榜樣,自己用繩子的一頭拴住頭發並打個結,讓趙正將另一頭拴在頭頂的樹杈上。
坐到日出。
這時煙囪冒煙變稀,他解開頭發上的繩索結子,走去看觀火孔,又將牛牛踹醒,比手勢叫牛牛快去喊老燒炭工來看。
老燒炭工看了說還要燒,又說你不要再來叫我了,我自己會來。張滑便隻好等著。
牛牛因為張滑保持坐姿,他要隨時待命,也沒法入睡。
感到磨皮擦癢,痛苦不堪,對醒來的趙正說:“媽喲,我好想倒回去,拿給你剝削才好咧!”
趙正聽了,條件反射似的趕快爬起來給他磕頭:“砍腦殼的,你這話說不得呀!”
張滑一陣哈哈大笑,把孫尖、肖繼承也笑醒了,起來黃眉綠眼坐著。
老燒炭工不知是同情鐵姑娘燒炭組的小姑娘們,還是要討好洪範,或二者兼有之。
重要的是幾個小姑娘自己也爭氣,他便鐵定要讓鐵姑娘燒炭組扛紅旗。
他待鐵姑娘組開窯門後,方過來故意又觀察一下,對張滑說行了,開窯門透風、冷卻!
到紅日一竿,張滑第四次到窯門鑽進半截身子試了一試。
感到這次鼻孔可勉強呼吸,噴出的火氣已把頭發尖兒燒不起卷了,轉身大叫:“出窯嘍!”
問躍躍欲試的四人:“排個次序,哪個先進去?”
原本該用鐵鉤伸進去勾,一來沒有鐵鉤,二來即使有的話,也沒有人進去搞得快。
要命的是連濕毛巾也無!
趙正打光胴胴,連下麵那半片蒲葵葉也扯了,二話不說對直走向煙氣騰騰的窯口。張滑拉住:“穿衣服!”
孫尖將牛牛推一下,成第二,自己排在牛牛之後。
於是肖繼承第四,張滑殿後。
趙正衣褲齊整鑽進去後忙將炭向外扔,這老朽之人時光倒回去二十年動作也從未像現在這樣如閃電般。
紅紅熱浪、滾滾粉塵與叮裡咣啷的栗木炭一齊飛出,這四個都躲在一邊。
不到一分鐘,趙正連滾帶爬出來,時間雖短卻也無人怪他。
他在地上滾數圈之後,一身老骨頭滾散架站不起來了,在張滑幫助下才坐著將身上撲撲燃燒著的衣服脫個精溜光。
牛牛絕望地看著大家:“我要是死了……”
孫尖叫道:“你我都是光棍,你死了乾淨,我死了,就是沒人給我娘守墓。
“排好的,進去進去!”
到張滑最後進去半睜著眼摸索著打掃完戰場後,五人都已去鬼門關走了一遭。
在塵灰中五官俱廢,十指指肚都被燙出嫩肉,隻有灰撲撲白茫茫的衣服頭臉看去著裝一致,還真像個敢打敢拚的隊伍似的。
乃將敲起當當響表麵像打了白霜的栗木炭分拾進三個大背簍,對還在燃燒的邊拾邊打火。
有個簍子忽燃了起來。
前鋒趙正這一會覺得冷,正要去拾地上的破衣。
被張滑搶先拾去罩在背簍上,再雙手捂緊,把火捂熄了。
趙正哭得摔倒,坐在地上呼天搶地大罵:“挨刀剮的,你要冷死老子呀!你賠老子的衣服來呀,你不賠老子跟你拚了!”
爬起來,但不是跟張滑拚,而是向懸崖衝去。
張滑不料他有這樣強烈反應,雖然是地主,人死了大白饅頭也要黃,與孫尖一起將他拉著。
孫尖一邊拉著死意已堅、扳命掙紮的趙正一邊對張滑嚷道:“我建議扛紅旗也讓他參加!”
過去練過武的趙正力量不小,張滑跪下去抱著他的腿道:“我保證!趙正,你也要參加扛紅旗!”
因為從來生產隊扛紅旗地富都靠邊站,扛白旗就支地富去。
張滑說完最後一個字趙正的爆發力就枯竭了,如土委地,得向上提著。
他坐在地上用遊絲般的聲音說:“張滑,你把我冷死了,你就叫我做代表去扛紅旗都、都等於零了……”
“我放你半天假,你把山上的蓑衣草扯些去,叫劉興鳳給你織件厚衣裳,我下山就跟李洪四說!”
劉興鳳是趙正兒媳,編織高手,織毛衣剛傳到鄉下最先學會的就是她,現在山下捶礦石。
趙正聽完就說:“張滑,我給你燒柱高香哈!我給你燒高香!”
趴著給張滑磕頭。
張滑轉身走開,不受他的磕頭。
張滑、肖繼承和孫尖飛跑將三大背簍栗木炭背下山去。
牛牛繼續砍栗木樹。
趙正花兩個小時在山上扯蓑衣草,其間他用牛牛聽得見的聲音把本生產隊和大隊覺得可惡的人祖宗八代都罵翻轉了。
其稍有姿色的女眷都□了一遍。
牛牛嘀咕:“有本事你到他們家頭去□,不要在這裡□”
結果鐵姑娘燒炭組奪得大煉鋼鐵指揮部的紅旗。
張滑組得第二,也獎了大白饅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