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李牧覲見。”
趙□□理了理衣袖,雙手背後。
“諾。”
內侍再度垂首腳步細碎的轉身而退。
清晨剛知曉嬴異人私自逃跑時,年輕氣盛的趙□□確實是險些肺都氣炸了,現在說了一通話,又追憶了一番昔日馬服君大敗秦軍的輝煌戰事,貶低一番對廉頗的不滿,他奇跡的發現原先滯留在胸腔中的火氣竟然去了大半。
待李牧披著雪花來到殿內,聲如洪鐘地對著上首抱拳道:
“君上,臣已經奉命將嬴異人的家眷押送到了邯鄲囹圄內,秦人奸細也已經就地正法,其餘趙國、他國之人審訊完畢確定與秦人無關後就釋放了。”
趙□□聽到這話,滿意的笑著頷首稱讚:
“李卿辛苦了。”
藺相如見狀,明白他是再也不可能阻止廉頗離開戰場的事情了,心中悲歎不已,隻得強提起精神又說起了彆的話。
“君上,老臣覺得既然嬴異人已經逃離了邯鄲,那麼他的兒子就已經自動變成了新的秦國質子,如今兩軍交戰,縱使您再為不滿,也不應該將秦國這個剛剛出生的小質子關進囹圄內。嬰幼兒體弱,太容易夭折了。”
“倘若在這個節骨眼上,那小質子沒了,秦人得知後,秦軍出於氣憤必然士氣會變得更盛,當初咱們貿貿然接受上黨郡就惹怒了秦王,若是他的這個小曾孫再出茬子,老臣擔心那位秦王會打著為其小曾孫複仇的旗號,將再度進攻咱國彆的城池,須知秦國的武安君白起還在鹹陽未曾出動呢。”
“這……”
趙□□聞言濃眉也跟著皺了起來,麵露猶豫,心中琢磨:[是啊,白起是秦國的戰神,長平之戰一打都打了大半年了,秦國都沒有動這個大殺器,保不準那老不死的贏稷暗地裡就有彆的打算呢,不得不防啊。]
平陽君趙豹也順勢從坐席上站起來,跟著朝上首作揖道:
“君上,臣認為藺公此話有理,那小質子昨日才剛出生,若是真的在囹圄內出個好歹,其餘諸國聞言怕是也會對咱們趙國口誅筆伐,罵咱們連個小嬰兒都容納不了,以後他國哪還敢派質子前來我國呢?”
“是啊,君上,臣也附議!”樓昌大聲道。
“李卿你覺得呢?”
趙□□看向李牧這個如今唯一一個親眼見過秦國小質子的人。
李牧想到趙姬母子倆的模樣,毫不遲疑地拱手道:
“君上,臣覺得趙姬母子倆也是受害者,他們母子二人眼下無端被嬴異人拋棄,母親是趙人,小質子身上也流著咱們一半的趙血,若是小質子生在邯鄲又長在邯鄲,待到未來他長大後,他對趙國的態度完全取決於趙國對他們母子倆的態度。”
“臣想,一個親趙的秦國王曾孫與一個仇趙的秦國王曾孫,孰好孰壞其中的區彆還是很大的,前者會讓秦國膈應,可後者卻對我趙國有大大的危害,再者,牧身為將士,打從心底裡認為秦趙的拚殺合該是兩國將領文臣們的明爭暗鬥,婦孺們何其無辜?”
“這話說的倒是也在理”,趙□□又用右手撚了撚胡須,看向他的四叔。
平原君趙勝也從坐席上站起來,俯身道:
“君上,臣聽聞那小質子的母族乃是邯鄲富商,商人位卑勢小、目光短淺,宛如一隻不起眼的螞蟻,對我們造成不了什麼威脅,姑且就將那小質子母子倆挪到先前嬴異人居住的質子府內待著吧,派士兵們看守即可。”
“行,也罷,也罷,那就按照季父說的來辦吧。”
趙□□抬手揉了揉額頭:
“時候不早了,寡人也倦了,爾等也打道回府吧。”
說完這話,他就轉身離去了。
趙豹、趙勝、樓昌俯身行禮後,也離去了,獨留下藺相如仍舊站在坐席旁,目光複雜的望著趙王離去的背影。
李牧是趙國伯仁人,他的父親、祖父都在北邊的代郡、雁門長年駐守抵禦胡人。
他現如今在邯鄲擔任趙王宮精銳也是留在趙王身邊刷刷臉,爾後就赴任北上,從父祖手中接過接力棒,長年駐守北境,守好趙國的北大門。
待在邯鄲這幾年,李牧也沒少去拜訪廉頗、藺相如,甚至馬服君在世時,他也曾多次前去討教兵法謀略。
看著藺相如臉上掩飾不住的悲傷與眼底揮之不去的擔憂,李牧幾步走過去攙扶著藺相如,兩人相攜著走到殿外。
藺相如仰頭看著紛紛揚揚的鵝毛大雪,一顆心也像是浸透在冰水中般。
“藺公?”
李牧學著藺相如的樣子抬頭看雪,不解其意。
“牧啊。”
“嗯。”
“今年冬天,邯鄲的雪下得如此之大,想來北境和草原上下的雪會更大。”
“是的,父親前幾日來信說北境的雪下得都有一膝之深了。”李牧歎氣道。
“唉,雪大了,胡人的牛羊就要凍死了,等開春了你就去北境吧。”
“是,藺公!”
李牧伸手接過車遞來的鬥篷,雙手一抖就將其披在了藺相如的身上。
藺相如看著麵前笑著為他披鬥篷的李牧,仿佛透過李牧看到了另一個同樣身材高大的年輕人,若他所料不錯的話,那個年輕人很有可能不會有機會再回到邯鄲了。
這一刻,他深深感悟到了多年前屈原“舉世皆濁我獨清,眾人皆醉我獨醒”抱石投身於汨羅的苦悶與絕望,明明望見結局卻無力更改,尋不到出路。
藺相如的心裡像是揣著一顆冷硬的石頭般,沉甸甸的,眼神也從集中變得茫然了起來,聲音越來越低,直至最後半句聲音低小若蚊蠅振翅:“咳咳咳,牧,等離開邯鄲後,你要將頗和奢教導你的東西牢牢記在心裡,融會貫通,咳咳咳,趙國怕是以後就隻能靠你了……”
“藺公,您最後一句話說的什麼啊?”
雪大,風大,藺相如末尾半句連說帶咳的話一出口就隱沒在了風雪裡,李牧未曾聽清楚。
車跟在二人身後,亦步亦趨。
藺相如隻是苦笑著搖了搖頭,未曾再重複……
同一時刻,與趙王宮幾乎處於同一水平線上的邯鄲南部高級囹圄此時卻是另一幅光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