鹿也的步伐沒有絲毫沉重,恰恰相反,她輕鬆得就像是一輩子負重踟躕、終於卸下重擔的旅人。
早在將血肉之軀獻祭給黑霧、早在她下定決心要鏟除主係統與邪神的時候,她就已經做好了迎接自己結局的準備。她在人世間未曾留下過遺憾,反倒是穿行在無數個世界和宇宙中,讓她早已孤寂了太長時間。
隻是可惜沒來得及再見史萊克眾人一麵,也不知道張三能不能管理好整個武魂殿。
鹿也一邊想著,一邊漫不經心地走向陣眼。
就在她的手即將觸碰到海神三叉戟的一瞬間,一道黑影忽然先她一步,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衝向了海神三叉戟!
鹿也還沒來得及反應過來,隻是忽然覺得體內一空,似乎有什麼寄生在她體內已久的東西驟然離去。她猛地意識到什麼,伸出手試圖抓住那道黑影,卻已是來不及,黑影已經頃刻間沒入三叉戟中,原本黯淡的海神三叉戟猛地亮了起來!
那道久違的、帶著不羈和邪氣的聲音,在她的麵前響了起來:“死丫頭,你想一個人把功勞全攬下來?門都沒有!”
——是魔王。
星鬥大森林一彆,他在鹿也的腦海中沉睡了太長時間,一直沒有醒來的跡象。然而或許是因為鹿也突破百級恢複了力量,魔王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蘇醒了,竟然還偷偷摸摸地不出聲裝死,就等著來這麼一出!
“你乾什麼?!”鹿也的臉色變了,她厲聲喝道,“快回來!”
魔王的魂魄自海神三叉戟中顯出些許輪廓。他是個高大的男子,半透明的虛影中依稀能見到一頭黑色長發,還有一雙分外邪氣的眼睛。
“哎呀呀,你不會要哭了吧。”他打量鹿也的神色,像是見到了什麼稀奇的寶物一般,“老子跟著你這麼長時間,還是第一次見到你露出這種表情。怎麼,你舍不得老子?”
鹿也不知道自己是什麼表情。
她覺得她已經失去了做出任何表情的能力,因為麵部的每一塊肌肉都是僵硬的,就像不聽她的使喚一般。心臟就像是被一隻大手攥緊,每一次呼吸,都讓她有種喘不過氣的感覺。
她的嗓音變得格外沙啞:“……你什麼時候醒的?”
“你猜。”魔王的輪廓雖然不清晰,鹿也卻覺得他似乎狡詐地眨了眨眼睛,“彆那麼一副表情,老子隻是去當器靈了,又不是死了。再說了,你要是填了陣眼,老子就得占著你的軀殼活了,我可不想當一輩子女人。”
鹿也為這個詼諧的玩笑扯了一下嘴角,嗓子被血糊住似的,說不出話。
魔王長久地看著她,不知怎的,他忽然想起他們第一次見麵時候的場景。在黑霧滾滾而來的時候,他沒有淹沒其中,反倒巧合地勘破了天機,看見了天道的存在。他將自己的血肉獻祭給了“天道”,以換取永生——從此之後,他就成為了中洲四處飄散的一縷自由亡魂。
那時候的少女還是剛剛目睹中洲覆滅的朝鹿公主,她站在鬼見愁懸崖的風裡,失魂落魄又支離破碎地握著劍,就像是一隻淋了雨、周身濕透,又找不到容身之所的流浪的野貓。
……現在鹿也的表情,就和那時候一模一樣。
“我不想走了。”魔王鬼使神差地開口安慰她,向來充滿桀驁與不耐的聲音裡,第一次竟然稱得上是溫柔,“我本來就生活在中洲,我是魔域的尊主。雖然中洲沒了,但是這裡離中洲很近,有家的氣息,我呆在這裡,巴適得很。”
魔王的影子變得越來越淡。身後的邪神幾乎已經完全失去掙紮的動靜,黑霧帶來的汙染逐漸消逝,他和海神三叉戟在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迅速融合著。
“丫頭。”魔王大咧咧地笑了一下,“再見了。逢年過節,記得來看我。還有我的心肝,你也得替我照顧好。”
鹿也猛地抬起頭,大喊道:“霸天神王狂拽至高天下第一滅世魔尊!”
“……”原本即將徹底融入海神三叉戟的魔王身影硬是頓了一下,挑了挑眉,“我騙你的,其實我不叫這個名字。”
“等下一次見麵的時候,你求求我,老子再告訴你真正的名字。”
他的幻影徹底消失在海神三叉戟中。
頃刻間,海底再次光芒大盛。雪白的聖光仿佛要洗刷一切汙穢般掠過每一存海域,海水中汙濁的斑斕彩光在白光下煙消雲散,邪神那醜陋獰惡的軀殼尚未來得及發出彌留的慘叫,就徹底在聖光的照射中消融。
隨後,亮起的法陣再次漸漸暗淡,從原本熾熱的白亮變為了忽明忽暗的淺淡幽光,法陣上海神七子與波塞西的幻影也漸漸消失,仿佛陷入沉睡的蚌。
遼闊的海麵上,原本陰沉聚攏在天邊的黑霧,仿佛忽然被某種無法抵抗的強大力量撥開,陽光穿過厚重的雲層和濃霧,灑落在海麵上。那濃濁得猶如墨色般的虛無黑暗,在愈來愈盛的光明中散去。
萬籟俱寂,眾生複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