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101nove./最快更新!無廣告!
揚州城行宮,昔日大魏皇帝曹徹享樂之所,此時正鶯歌燕舞。
不過,僅僅是片刻後,宮殿的新主人蕭輝似乎就意識到了問題所在,趕緊下令讓剛剛上來的歌舞撤掉。
“請幾位姐妹稍駐。”坐在左手第一位本來正愜意欣賞舞蹈的白有思一愣,醒悟之餘卻又主動喊住了這些大梁後宮舞女。
聽到姐妹二字,蕭輝滿身不自在,但還是正色來問:“白總管竟也喜歡歌舞嗎?”
“自然欣賞,可倒不是為這個喊住人。”白有思以手指向場中領舞。“這位姐姐竟有些眼熟,好像哪裡見過的樣子。”
蕭輝一愣,趕緊含笑先做了介紹:“不瞞白總管,這是朕後宮六妃之一的韓妃,極擅歌舞,卻算是那昏暴之君留下的孤苦之人,那些賊人走時她躲在後宮牆角柴垛內,朕入城整理此地時遇到的,便納娶了過來……想來,或許當日在東都或者三征後你護駕來此時曾見過的。”
白有思點點頭,看向那女子:“姐姐去過東都嗎?認得我嗎?可曉得當日都中大林小林都知?”
那女子難得感慨,就在殿中匆匆一禮:“當日在東都,僥得同名,自然曉得大小林都知,也曉得白總管與大小林都知素來親密。”
白有思神思恍動,扶案長歎,起身認真回了一禮:“竟然是韓都知……韓都知如何入宮?”
“本是揚州人罷了。”女子苦笑以對。“當日在東都,楊慎叛亂,我便與大小林二位談論,都覺得天下將亂,不如早些歸鄉,我行動的早,卻不料來到揚州不過一年兩載,便又遇到暴君搜羅城內女子,因為擅長舞蹈,所以反而在家鄉入宮……後來暴君得誅,我怕再被擄掠出鄉,便藏在後宮柴垛內,所以至此。”
“白總管不曉得。”蕭輝居高臨下,繼續以手指之。“當年江都兵亂,正是韓妃大著膽子指出了曹徹藏身的冷宮,然後又那些禁軍押解皇帝不及劫掠時先行逃走躲下,端是膽大心細。”
白有思喟然,說了一句莫名其妙的話,似乎是在敷衍禦座上的那位大梁國主:“怪不得我說哪裡見過的樣子。”
那韓妃此時也忍不住來問:“不曉得大林小林兩位如何結果?”
“小林都知半路獲救,歸鄉去了,大林都知回鄉路上遭遇盜匪,人已無了。”白有思坦誠以對。“我彼時自詡天下一劍可當,卻不料人力有限,亂世一開,連朋友都救不得,所以才棄身去了黜龍幫。”
韓妃自然黯然:“亂世浮萍,隨風東西流,哪裡能指望他人呢?反而是白娘子這般身份,還能記住她們倆,嘗試去救,倒是君恩難得了。”
白有思無言以對。
上方蕭輝也歎了一歎:“既是故人相逢,韓妃也不必避諱,不如一並列座。”
然而,韓妃本人隻是搖頭:“情難自禁,還請聖人恕罪。”
說完,隻是一禮,便隨其餘舞女一並退了出去。
蕭輝分明有些無奈與尷尬。
就這樣,歌舞既去,主賓又飲了幾杯,依舊是蕭國主先來感慨以掩飾尷尬:“不想以白總管的出身、修為也有這般不能為的時候,朕還以為隻有朕這般半生流離之人才會屢屢不得伸張呢?”
“韓姐姐說的對,人生於世,恰如浮萍入水,隻要沒有超脫凡塵,談何肆意?”白有思稍作感慨。
蕭輝沉默片刻,忽然主動來問:“白總管曉得今日宮前那人經曆嗎?”
白有思也沒想到對方會主動提及此事,隻能搖頭:“自然不曉得。”
蕭輝再三歎氣:“那是朕的近枝堂兄……國朝再創,相隔日久,昔日皇族凋零,朕身邊乏人,便將他尋到了。平素其實還好,梳理文檔,監管行宮這裡的器械戰馬糧草,都還順當……但他年紀大一些,小時候親身遭逢過本朝覆滅,壯年又遇到楊斌來南方屠戮逆陳……他不是敵視北人,而是對北人和兵事有了畏懼之意。”
聽到這個解釋,白有思倒是也有些欷歔之態,真要是如此,倒也不能怪人家反應這麼大。隻是,既曉得這廝被嚇壞了,如何還要用作監管行宮軍械這種要職?
這蕭輝委實乏人。
不過,這對自己和黜龍幫來說不是好事嗎?
然而,白有思雖打定主意要在南方擠開一條縫隙,將自己在黜龍幫的基業展起來,可接下來,這蕭輝明明自陳缺人,卻閉口不提之前借兵之事,也不說兩家關係,更不論什麼天下大勢、國中內亂,反而就這麼稀裡糊塗的喝了下去。
講實話,彆的倒也罷了,連黜龍幫黜吞風君的事情都不問一句,委實顯得刻意了。
相對應的,越過杜破陣至此的白有思雖然心裡很急,但畢竟曆練出來了,反而曉得不能操之過急,便也隻按住多餘心思,陪著對方從容用過宴席。
當日宴罷,白有思拒絕了留宿皇宮的邀請,隻告知對方,她有親眷和朋友在揚州,無須勞動。蕭輝也曉得自己阻攔不得,隻能任由白有思去尋了一名江東八大家出身的大梁臣子,然後住進了對方家裡。
當晚,白有思理所當然的與姓虞的這家子弟們聊了下蕭輝眼下處境以及南梁如今的局麵……說實話,效果不是很好,因為這家人到底是江東八大家的做派,說來說去,不得其中要害,都是些虛浮之物,反而是後來抱怨起江東那邊的資產被新權貴所占時,意外點破了一些東西,讓白有思多曉得了一些事情。
“真火教內相互爭奪這些莊園產業,操師禦竟然不管嗎?”虞姓人家後堂燈火下,白有思略顯詫異。“他不就在江寧?”
“他管不來。”燈火下,搬著小板凳環坐的三四人中一個年長的趕緊解釋。“白總管不曉得,真火教裡也是有脈絡的……當年真火教在南方是全盛,雖說跟世族、將門、皇家都有紛爭,但本身一體,各處都有分布。可是南朝幾次更迭,加上大魏刻意打壓,現在早就分裂,如今的湖南諸侯,其實就是當年陳亡時被真火教賣掉的自家嫡係;而後操師禦這一脈則是之前窩在江西山中的新枝;但江西窮困,江東富庶,真火教自然不可能放棄,便有許多幫會留在江東做生意來支援江西……”
“所以如今相爭的,正昔日江西山上的與江東幫會的?一邊是刀槍,替他領兵打仗的;另一邊是錢囊,替他管理地方的,都沒法動?”白有思輕笑了一聲。
“白總管明鑒。”那人立即點頭。
而白有思又想了一想,不由再笑:“如此說來,你們這些江東世族是不願意為他們出力的了?”
幾人麵麵相覷,還是最年長那人苦笑起來:“白總管,我們既不是傻子,也不是什麼野心之輩,更不是什麼勇烈之人……他讓我們去做,我們便去做,但現在這個局麵,若說要我們一心一意為他們做事,怕是也難。”
“這倒是。”白有思點頭,卻又搖頭。“他們若不用你們也不是不行,但總要收拾好內裡,把自己的人規整好……現在這個局麵,算是什麼?”
“其實就是爭權奪利。”還是那年長之人解釋道。“江南這邊,看起來一統了,下麵實則四分五裂,真火教這裡不過是最大的派係,不然那湖南也不會屢屢反叛……而操師禦想繼續做大,吞了湖南跟這邊,就得用東西哄著下麵的人……這跟之前南朝世族更迭還不一樣,世族接替秉政是有脈絡和承續的,他們這個純屬是刀兵相爭。”
白有思連連頷首。
“非隻如此。”就在這時,一名坐在最後麵許久沒說話的年輕人忽然開口道。“最近有些謠言,說是操師禦有些彆的想法……”
“什麼意思?”發問的是最前麵虞家那位年長之人。
“就是說操師禦覺得真火教代代換人不好,他想讓自己兒子直接接任。”那人聲音明顯低了下去。
“他想的美……真火教幾千年的傳承了,他擅自納入私人,下麵誰認?”
“上麵也不認呀,小心赤帝娘娘一道雷劈死他!”
“這話有點糊塗……因為他便是有,也不會做的,更不會說,不會做不會說的事情,那就是沒有。”
“所以聽人說,操師禦其實是在打重起爐灶的主意……就是學……學張首席,脫離北地和黜龍幫,在外麵建個大明,自己過幾年再當國主的路子。”那人小心翼翼來做解釋。
周圍人都不說話了。
而且很難說是因為操師禦的留言敏感,還是關於張行的描述更敏感一些。
“他若真在南邊搞這個路子,豈不是要奪了蕭國主的位子?”白有思根本懶得更正對方關於張行與黜龍幫、蕩魔衛以及大明的關係,隻是把焦點放在了眼前。
“無論如何得先吞並湖南。”虞氏年長者更正道。“而真把湖南吞了,那以後的事情便真不好說……不過,聽人說正是因為忌憚,所以蕭國主才不願意讓操師禦去湖南平叛,可偏偏湖南又不能不平……那是蕭國主起家的地方,是他製衡操師禦的根本所在。”
“製衡的根本先反了?”白有思終究有些無語。
“就是製衡的過了頭,那些人恨操師禦跟真火教正統入了骨。”下麵的人有一說一。“覺得蕭國主放任了操師禦占據江東,是背叛了他們……這裡麵的事情繞著呢。”
白有思點點頭,又問了下湖南的問題,眼瞅著這些人修為不足精力匱乏,便也揮手讓這些人去了。
不過,白三娘本人可沒有這麼早就睡的習慣,其餘人人走後,口口聲聲說不願意留在人家皇宮的她卻半夜裡回到了宮中,先找了值守宮女問了韓妃的位置,然後找到韓妃,喊對方起來說了幾句話。
也不是敘舊,而是擔心蕭輝是個小心眼的,回去後給這位東都故人穿小鞋……沒辦法,有這個皇宮裡住的前一位聖人作為榜樣,任誰都要嘀咕一下。
不過,好在蕭輝也是在大魏陰影中蹉跎半生的人,算是經曆了小半輩子民間疾苦,便是有些不舒坦,又如何能與那位聖人相提並論?
所以,今夜委實無事。
白有思曉得情況,更兼那宮女必定會做彙報,算是有了態度傳達,便也回去睡覺。
一夜無言,翌日,白有思本想繼續拜訪一些黜龍幫兼昔日白氏的人脈,卻不料,中午時分,她剛剛在城外真火觀後麵的河堤見到了幾人,未及攀談,便有使者自城內過來,說國主請白總管去赴宴。
非隻如此,在場的幾人中有官身的一並被傳召。
這個架勢,怎麼看怎麼像是怕白有思問出了點什麼,或者拉攏了誰……委實有些小家子氣了。
但也沒辦法,眾人隻好一起折回城內。
而甫一入城,白有思便察覺到什麼,繼而醒悟過來,隻其他人還以為是蕭輝小家子氣呢……當然,對於這些人來說,這種誤會也很快就結束了。
因為,當他們來到皇宮,步入大殿的時候,大梁國師、元帥,真火教當教教主,老牌宗師操師禦,已經等在了昨日白有思坐的位置上。
其餘人見到這位大梁第一高手兼第一權臣,各自凜然,如家雀見到老鷹一般,隻是各自撲倒在地大禮相見,堪稱唯唯諾諾。倒是白有思,從容排眾入內,先是朝蕭輝躬身一禮,又朝那應該是操師禦的人一拱手,全程一句話不說,徑直往前麵操師禦跟前而去。
操師禦見狀也不好繼續坐著,便起身避席往前走了幾步,也要拱手回禮。
孰料,白有思來到跟前,看都不看對方,反而趁著這個時機,直接坐到了昨日自己的座位,也就是剛剛被操師禦所占據的對於蕭輝而言左手第一位的位置。
操師禦愣了一下,才意識到發生了什麼,然後當場不知所措。
若是一個尋常人,他袖子一抬便把人卷走了,自己再坐回來就是,可這白三娘本身也是宗師,而且剛剛徑直越過自己落座,就已經說明了她的修為,那他還能卷的動?
實際上,考慮到對方那號稱宗師第一的傳聞和這份視自己為無物的表現,操師禦還真不敢翻臉動手。
真翻臉,真就可能葬送自己如今大好局麵了。
另一邊,倒是蕭輝看到這一幕,臉上怎麼都壓不住那份笑意,直接便來寒暄:“白總管昨夜好心情,還來宮中尋韓妃敘舊。”
“夜間難眠,便來叨擾。”白有思也笑。“給國主添麻煩了。”
蕭輝再度頷首:“無妨,故人相逢,人之常情……倒是白總管夜間難眠,朕這裡有南嶺來的熏香,安神有奇效,待會讓人給白總管住處送去一些。”
“那就多謝國主厚意了。”
兩人一唱一和,竟然視操師禦為無物!
不過,操師禦到底是老牌宗師,幾十年的教主,此時回過神來,壓住焦躁之意,也乾脆坐到了對麵,然後直接插嘴加入談話:“白總管何時到的?宿在誰家?”
也是有幾分唾麵自乾的風度了。
白有思這個時候才來正眼看對麵之人……然後忍不住與上方蕭輝做了個對比。
無他,按照情報,蕭輝其實隻有四十多歲,而操師禦已經年逾六旬,兩人是差著輩的,但現在來看,蕭輝皮膚雖然抹了些粉卻難掩鬆弛,頭發塗了油也難掩枯白,一身繡鳳錦衣雖然華麗卻不耽誤宗師能清晰聽到他肺腔裡的濁音;相對應的,操師禦的外表幾乎完全相反,配合著簡單的綢緞修身武士服與武士冠,簡直堪稱精神煥發了。
尤其是這廝的一縷白發,居然也被專門修飾歸攏,掛在耳邊,宛若裝飾一般。
“我是昨日剛到,宿在了世交虞侍郎家中。”白有思心中對比不停,嘴上回複清晰,甚至還帶了一絲莫名笑意。“操國師何時過江的?我怎麼沒有察覺?”
“又是虞侍郎,揚州這地方就是不缺姓虞的。”操師禦也恢複了笑意。“其實昨夜就聞得白總管來了,今日上午便過江來了。本有渡船,就沒有施展手段,驚嚇百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