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措,雀兒這麼香,我怎麼從沒見人做啊。”他扒拉了好幾口黃粟飯,食欲大開。
她歪頭瞧他,浮上喜悅的笑容。
這是他頭回認真吃飯。白家小少爺一個月來,忍饑挨餓全不當回事,她曾驚異這種忍耐力。然而在14歲的年紀,再不補充肉質蛋白,遲早他那副小身板扛不住出毛病。這是她在這個世界上第一回認真做的飯,用那塊醃在甕裡的糊豬肉中和了野鳥的腥味,鹽,椒慢燉收湯。
一款精心改良版的“肉勾雞”,味道當然好極啦。
他問她如何逮的鳥兒。
她一臉激動,終於等到他想跟自己說話了,趕緊指著那堆鳥毛說了一通。
“桐油膠隻捕得了家雀?”
她示意他去打開蒸屜第二層。
“這是鴿子肉?”他認得出食材,白家在家境過得去的時候,除夕飯有這道菜的。
“一個驚喜。”她歎了口氣,又或許不是驚喜。她已把鴿子的羽毛全燒掉了,毀屍滅跡。“奴婢怕是辦錯了事,這鴿子腿上綁著字的。”
白明簡聽著好玩,他叨了口鴿子肉,看著阿措的手裡展開的字條。
瓷碗掉在了地上,碎了兩半。
他的手抖的嚇人。
字條上寫著“聖人壽數尚有幾何”。
她當然知道是什麼字,但聖人還能活多大歲數是什麼意思她並不知道。而他臉上竟是實實在在的驚慌失措,一把奪過來扔到火裡,連聲問她還有什麼東西一並燒乾淨。
他聲色俱厲的樣子,她徹底呆住了。
“聖人是皇帝的意思,這是問皇帝還能活多久!”
異世的“聖人”代指皇帝?不應該是“陛下”,“朕”什麼的嗎。
她捂住額頭,這個事態嚴重的超出想象了。
白明簡反鎖好大門,猶自驚魂未定。
“聖人”不僅指的是古代大賢大能,還是皇帝的代稱。也有“聖上”、“聖主”的叫法。
白家因言獲罪,皇族大不敬之罪的帽子壓下來,全家流離失所,足足毀了三代人的命運。當今皇帝將過八十大壽,普天之下的黎民百姓全稱萬歲無疆。上至王侯臣子,下至販夫走卒,沒誰敢妄言老皇帝的歲數。而這字條上問的懇切,仿佛問到的那個人會說的絲毫不差。
屋中寂靜極了。
阿措不自然地舔了舔嘴唇,捧起那盆鴿子肉在爐灶旁坐下,她向著白明簡的方向,遞著鴿子腿。
“少爺,沒人看見的。”她引誘道。
“……”
“要是被人看見了,奴婢早出事了,還等少爺回來啊。”
她仔細想想,粉蓮雖說看到了鴿子,但沒看見字條。再飛進來的鴿子她可是打跑了,不礙事的,沒人會發現的。
白明簡漲紅了臉,自他那日救回阿措,她就像變了個人,這次弄不好是給白家惹了滔天的禍事,可他拿不準是不是要拿藤條打她,以正家法。
打幾下?還是嚇唬一下?
“你還吃?”就見她把那鴿子腿剃了肉,骨頭填到爐灶裡燒的乾乾淨淨。
他真的生氣了。
“是給你吃的。我抓都抓了,還燉了,吃與不吃也隻是奴婢罪該萬死嘛。少爺你吃完了,可以打死我嘛!”
白明簡是生氣的,眼珠子快瞪出火來了,但她卻徹底安心了。
這些天她猜不出這男孩的心思,也害怕自己的身份被揭穿。現在終於放下了心中最沉的石頭。這事說嚴重是再嚴重不過,但他仍然沒對自己動惡意。
“阿措你遇事不和主子商量,小爺記了你的過,等你身子好了再打,按白家家法打五百下讓你長記性!”他凶巴巴地張開五根手指。
她趕緊點頭,趁他不注意將他拉著坐下,將鴿子肉放在他的嘴邊。
白明簡對阿措一番教訓,“大不敬”的罪責何等嚴重,然而他說著說著,望向爐灶的火光,不由停住了。
他遙想起祖父在世時說起他當年考中進士,在白玉京的禦街上騎馬巡遊,無限風光。
娘親也說,白玉京是比家鄉洛陽更加風流繁華的地方。
帝都,皇族這種八竿子打不上的字眼,第一次劃過腦海,他的眼神中不禁升起向往和惆悵。
而阿措心中自己另有一番計較。這事真的有點委屈她,似乎上天在處處刁難她這個穿越者,總要將事情橫出枝節。
她不禁在火光中祈禱起來,希望程大郎的捕獵順利。
“你說這信鴿本來是飛向哪的?”
她臉色一變,連忙搖頭說不知道。
柔玄鎮離帝都白玉京萬裡之遙,在此生活的百姓生存都是不易,誰會關心朝政大事,皇帝生死。可鴿子兩次飛進白家應該並不是偶然。這條街上的某個住戶,一定就是信鴿要去的地方。在她的腦海裡,那些住在白家左右憂愁賦稅的鄰裡鄉親,似乎都齊刷刷地戴著詭譎的麵具。
萬裡之遙的白玉京最高處觀天台,欽天監的監正、監副等大小官員,望著夜空討爭論不休。
太監首領在底下等得不耐煩了,上台階催人。“諸位大人,彗孛飛流,暈適背抱,陛下就隻問一句,是福是災?”
誰知這些人方才還臉紅脖子粗地爭吵,這回全都埋下了頭,壓住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