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醒啦!”他小聲說道。
她記起來了,自己帶著白明簡穿了大半個柔玄鎮,一進程家的門就暈倒了,做起了噩夢。
她滿頭冒汗,就像是在水裡撈出來似的。一覺醒來,卻又不記得夢見了什麼。
就在和程二郎說話的功夫,屋裡的光線突然昏暗下來,窗外邊的太陽已經下山了。
她連忙道謝要雙手接過碗,可自己一個手還被白明簡抓著呢。
程二郎將薑糖水輕輕放在旁邊。“放涼了再喝。”
阿措的臉燒了起來。
往常在白家,白明簡粘著自己也就是彆扭。可這回在彆人家裡讓人看去,她的厚臉皮紅了。古人有雲:“七年男女不同席不共食”。他們兩個人這般相處,絕對不正常。
阿措的身子有十二歲,柔玄鎮的生存環境惡劣,小孩子的身體普遍發育緩慢,她摸了摸自己的胸,甚是平坦。白明簡不肯恪守古禮,可能是對她還沒有生出性彆意識。她的實際年齡大他十歲多,這天僅是被程二郎看見,她都快爆發出罪惡感了,不行,得想個辦法來,就算這個小男孩著惱,最晚等到離開柔玄鎮之後,一定得分床睡。
程家的屋子比白家大些,有東屋和西屋。她和白明簡歇在了西屋,程二郎挪了個火盆進來,炭火燒得極旺,屋子裡熱烘烘的。
他給阿措放下碗,又去把油燈點上了。
可能是因為兄弟倆都沒有成家的關係,燈火下屋子亂糟糟的沒人收拾,貨物全堆在了地上,一個下腳的地方都找不到。他貼在牆角邊坐著,手裡把玩著幾張骨牌,自得其樂。
阿措的眼神掃過去,他就停下來動作,拿眼光問詢要他幫忙嗎。
早間背出來的褡褳,放在她的右側,並沒被打開。看來程二郎拿捏分寸,並不打算問她發生了什麼,這倒省下自己胡扯了。白明簡仍在昏睡,她怔了會兒神,拿起紅糖薑水喝掉了。
程二郎又靠了會兒,阿措過意不去,連連表示無大礙了,請他去休息。
再一瞥眼,白明簡醒了,正睜著眼睛看她。
“少爺,我這是生了風寒。你摟我這麼緊,你也病倒啊。”阿措試探地將袖子從白明簡的懷裡抽出來。
她竟真的抽出來了。
白明簡直愣愣地看著她,她莫名有些心虛。這一天下來,她這個奴婢亡命而逃,對主子並沒什麼好顏色,全都是命令指示的口氣,彆是這個男孩心存芥蒂正憋著火呢。
“少爺,咱們這樣,真是越過越慘了。”她不爭氣地又把手搭了回去。
“是啊。”他沉默了一會,說道。
她突然意識到自己說了句無比欠抽的話。
自昨夜起經曆了許多變故,她來不及搞清楚白明簡的腦袋裡會想些什麼。母親離世還未過三個月,恩師離去,白家被毀,他連續遭到大不幸。在前世,她用了三年的時間讓自己像個正常人。而這個男孩,自和他認識,他從沒有一次咒罵過上天的薄情,如今也隻是這樣的安靜。
她很想說他乾得比勞工更加賣力,在他這個年紀,隻憑借自己的堅強意誌解決麵臨的問題,他戰勝的是遠超世人經曆的艱難困苦。
她更想說的是眼下不是他的主觀原因導致的,是柔玄鎮這個地方錯來了。完完全全的客觀原因,這個最混蛋的地方,是無論他做出多大的努力和犧牲,無論有多大的應變能力,他付出巨大代價創立的開端都會被人家一把奪走。
她瞅著他,一炷香的功夫,這話始終沒法開口。
阿措將他的手摟在懷裡,就像每夜裡,他做的那樣。
動作到底要比話語來得簡單些。
“阿措,你說什麼。”白明簡聽到了她在小聲的咕咕噥噥。
“我說……活著真不容易。”
就在這時,程家的門響了一聲,阿措一個機靈就從炕頭爬了起來。夜色模模糊糊的,但她瞧真了來人,程大郎歸家了。
程二郎披著衣服去迎他。
“白家那倆娃娃都還活著,就在咱家裡頭?真是要被衙門的人嚇死了,還當真以為被宋三殺了呢。”
程大郎哈著氣,掀開門簾,哈哈大笑道。“兩個小祖宗啊,府衙的人今日都圍著你們轉了。”
阿措輕輕笑著,笑得很是得體,她捏著白明簡的手指,盼著他能心領神會,這個節骨眼……不能和這個漢子說十二分的實話。
……
活著真不容易,但……有句話說的更對……
來都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