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寫五萬兩,差不多了?”他提筆問自家表妹,她家中有當鋪生意,見過的珠寶玉器不勝其數,估價是差不多的。
元貞貞點點頭。
白明簡扯了扯阿措的衣裳。“不許胡鬨了……”
五萬兩的雪花銀子,她痛苦地閉住眼睛,默聲念道不是自己的,不是自己的。
她拿住楊琳的筆。“楊少爺,字據不是這麼寫的。”
楊琳羞腆道:“我和表弟均未成年,手上隻有家裡給的分例銀子和長輩給的零用……委實沒有那麼多的銀兩。”他隨後挺了挺胸脯說道:“男子以經天緯地、治國安邦為人生最高功烈,自然幾年後楊琳便不是這般氣象了。”
元貞貞再次點點頭。“我表哥會有很多錢!”楊琳雖然生性跳脫,但天資聰慧,過目成誦,京都人評價他“釵在奩中待時飛”,是人中騏驥,是楊家最得期望的後輩。
表哥,在讀書上從沒有讓大人失望過。
楊琳和元貞貞的年紀尚小,家裡人常說書中自有黃金屋,隻要讀書此事做的好,以後也會青雲直上,人生坦途。
阿措搖搖頭。“我們不要錢了。”她這話說得咬牙切齒。
“這怎麼行?”元貞貞搖的跟撥浪鼓似的。她這一路跟來,覺得白家主仆有意思極了。聽表哥說他們不愛錢財,那日翩然而去,最得古時俠義之風,不會又要翩然一次吧,她還沒相處夠呢。
她倒是忘了,阿措一開始那陰沉沉的表情。
“楊少爺,男子既以經天緯地,治國安邦為重任,那我們兄弟的誌向自然也不會差你多少,白銀萬兩不取也罷。”她將一杯茶緩緩飲了。
楊琳眼中放光,他甚至都想揉揉眼睛,父兄總說人心不古,可他終於見到了古書中那種胸懷灑落、光風霽月的男兒。他心下激動極了。
“隻是……”阿措話音一轉。“這玉鼎是我兄弟想要達成三件願望的本錢,如今隻得從頭再來了,那其實也無妨……”
“楊某自當答應兩位白兄三件事情!”楊琳再無猶豫,叫出聲來。
白明簡飲茶的手,頓了頓。
他看向阿措,阿措很坦然,這人確實傻乎乎的。
楊琳與她擊掌三下,以示守諾。元貞貞看著好玩,也要和白明簡擊掌,被他側身躲過了。
阿措哄騙小孩,心裡沒有一點負罪感,當初白明簡也是被自己哄騙過來的,輕車熟路的很。
楊琳是過了許久,才知道自己的承諾比五萬兩銀子,付出的代價多得多。他後來和元貞貞抱頭痛哭,痛恨當初少不更事,被賣了還要幫著數錢。
然而,那畢竟是很久以後的事情了,此刻賓主儘歡,其樂融融。
阿措蓋住茶碗,掩飾住嘴上陰深深的笑容。
這會兒,店小二又進了來,問客官要點些什麼,楊琳忙推讓給白家主仆來點菜。白明簡見她胡鬨的厲害,索性全讓她來,他猛然記起兩人初上街的時候,阿措信誓旦旦地說要吃流水席麵。
他心情複雜地看了一眼楊琳。
她瞥了眼那看人高低的店小二。“你家什麼都有?”
“天下諸福,唯獲鹿口福。我家八仙樓開了百年,更是城中第一的酒樓,富有小四海的名聲可不是吹的。”店小二扁著嘴巴。“山珍海味,隻怕您不識貨。”
楊琳也聽出這店小二話裡的譏諷之意,連忙要阻止。
阿措:“那你上個上八珍瞧瞧?”
“從……沒聽說過。”
她掰著手指一個個數。“駝峰、熊掌、猴腦、猩唇、象拔、象鼻、豹胎、犀尾、鹿筋,你看你店裡能有幾種做法?”黃芳黃老爺子在的時候,向阿措吹噓的那些絕妙佳肴,她一樣一樣學。
她才說到熊掌怎麼黃燜好吃的時候,掌櫃的親自上來了。
……
四個半大孩子對著一桌子的菜。
楊福在後廚替店小二向掌櫃的說情。掌櫃的親自掌勺,抹了下臉上的汗,連連搖頭。“您這也是給我們添亂,人家衣衫敝舊,指不定是哪個少爺胡鬨著玩呢,我們店小,實在是開罪不起。”
阿措給白明簡盛了碗紅豆富貴粥,滿桌的大魚大肉,其實真能吃得下的就隻有這碗粥了。白明簡敲了敲她的手,暗問她鬨夠了沒有。
她聳聳肩。
元貞貞眼神灼熱極了,她捧著下巴,看阿措進飯。她在京中,和族裡姊妹自會說些女兒家的私密話。
女子當嫁何人?
她心中幻想的是“黃金白璧買歌笑,一醉累月累王侯”的男子,眾姐妹嘲笑她,這樣的男子在世家子弟裡沒瞧見半個。
當時她歎息了數聲,從不知命運便給了這個福氣,遇見又是怎樣。
她遮住一個眼睛,去看阿措的半張臉,她輕輕地說。“他好俊呀。”
一顆芳心搖搖蕩蕩,不知去了何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