哢嚓。
家裡的門比文學社活動室打開的聲音要好聽的多,但路明非心裡更為忐忑,他陪著笑,看著開門的女人。
“!!!”
果然,門推開的瞬間,映入眼簾的就是一個熟悉的五大三粗中年婦女。
當嬸嬸看到路明非濕了一身的樣子時一瞬間就把周遭的空氣吸入胸腔,那姿態當真像是北歐神話中的斯萊普尼爾,下一刻就要從鼻孔之中噴出雷鳴閃電。
但是當斯萊普尼爾看見路明非那樣衰還卑微的樣子後,她反複了幾次深呼吸,還是把神雷吞回了肺中。
過了會,悶聲說。
“進來!彆杵在外麵和個電線杆子似的!”說話時,嬸嬸平日苛刻的棱角此刻也鬆動了一秒,真的隻是一秒,然後又迅速繃緊了起來。
她側身,露出身後家裡客廳吊燈的橘光以及餐桌上還算豐富的晚餐。
“明非回來啦!誒呦喲怎麼濕成這樣子!快去洗澡免得感冒了!”
剛一進門,路明非就被急匆匆跑來的叔叔塞了一把衣服,然後推著去浴室洗了個澡。
【19:00】
路明非洗的很快,因為很期待那餐桌上的魚湯,當他走出浴室,先是看了一眼家裡的時鐘,然後又很快把注意力放在了餐桌上。
平心而論,嬸嬸做菜很一般,但最近這段時間,包括今天晚上,路明非總能和惡狗撲食一樣風卷殘雲地消滅桌上的東西。
或許是因為這個,最近嬸嬸對路明非的態度也有所好轉。
以前她總覺得路明非看似樣衰,實則和她媽媽一樣看不起自己家,但現在她覺得路明非可憐到了骨子裡,哪怕是她也實在不忍再踩一腳。
“吃點這個。”
想到這,嬸嬸不顧旁邊親兒子幽怨的表情,給路明非夾了菜。
她知道路明非最近狀態不對,嘴上總是嘀咕著什麼奇奇怪怪的名字。
什麼義體,瘋子,虎爪,還有什麼ye椰汁橙?不知道,總之應該是做了噩夢,於是帶著他去看了心理醫生,但沒個結果,也隻能在一些細節上彌補一下這可憐娃。
“謝謝嬸嬸。”
而路明非果然也沒有和以前一樣說著白爛話或者嬉皮笑臉,而是認認真真又有些畏畏縮縮地說了聲謝謝。
嬸嬸心裡更多了一絲滿足,這一餐吃的很是和諧。
晚飯結束時,嬸嬸和路鳴澤說了要把家裡的電腦讓出來給路明非用一下,耍耍他最喜歡的《星際爭霸》,就當做放鬆了,等到周末,還得再帶著他去看一次心理醫生。
這或許是嬸嬸一家對路明非最溫柔的一個夜晚,就連路鳴澤那個小胖墩也沒多說什麼,默默把電腦讓給了自己堂哥。
路明非感激地接受了這份恩賜,因為他還有最後一件事要完成。
一件在今天結束之前必須要做的事情。
【明:老唐?】
【老唐:來。】
聊天頻道的對麵的id叫做“老唐”,是路明非為數不多的朋友?大概,路明非不知道算不算,但他希望是。
(畢竟老唐是最後一個了。)
路明非用稍顯空洞的眼神開啟遊戲。
遊戲發燒友之間的默契總是十足,兩人迅速開始了對局,進入熟悉的界麵,男孩的表情也逐漸鬆弛下來,默默將鼠標鏈接電腦,罕見地認真玩起了遊戲。
他的技術很好——這麼說都是謙虛,應該說至今為止路明非還沒有遇到過他認為自己全力以赴也搞不定的對手,所以當他不同往日那樣放水地和老唐對戰時,戰況基本就是一邊倒了。
【我靠!明明!你特麼開掛了吧!!?】
遊戲結束時,老唐總是絮絮叨叨著這些,但兩人至今為止的交情又讓他選擇相信路明非,隻是罵罵咧咧,但一邊罵一邊打。
等到切完三把,路明非再度看向右下角的時鐘時。
【23:28】
他又看向自己視野的右上角。
【0:31:37】
“”
路明非抬手打字。
【明:今天就到這吧。】
【老唐:到點啦?學生仔真是,得得得。】
路明非鬆了口氣,剛打算關掉頁麵,卻發現伴隨著叮咚一聲,老唐又給自己傳來一條消息。
【那個咳咳咳,兄弟,你最近是不是惹上啥事了?】
有那麼一瞬間,路明非感覺心臟被什麼攥緊了,不是恐慌,而是驚喜,期待老唐說出那些自己從未和他說過的‘噩夢’,期待這種奇跡的發生。
但是現實往往沒那麼如意。
【明明,要是我說錯了彆生氣啊,就是感覺你聊天頻道最近沒那麼積極。】
【這個吧,雖然我也不是什麼牛人,但陪你聊聊天也是可以的,你看,學心理學的那些碩士最後不都去了天橋底下擺爛算塔羅牌和生辰八字嘛,這我也做得到啊!】
【所以要真遇到了什麼,儘管和老大哥我說,我人就在美國,你把自己郵過來,到時候我帶你吃美式墨西哥風街邊熱狗腸!】
美式墨西哥風可還行。
路明非其實很感動,說真的,他甚至感覺自己鼻尖不受控製地抽了抽,但抬起的手還是定格在了半空。
稍作猶豫後,打字道。
【沒事,導多了。】
【老唐:誒你!靠!浪費時間!睡了!】
qq裡,老唐那辨識度頗高的熊貓頭像熄滅了。
“”
路明非稍微向後靠,背部頂著椅子,深呼吸了幾次,然後才從抽屜裡抽出一個黑色的本子。
路明非翻開了那本書,裡麵大部分都是空白,隻有大概前十張紙上寫著扭扭曲曲的文字,筆墨深淺不一,還帶著顫抖的尾韻,簡直就像是被審訊的人在逼供後被迫寫下的,透過紙麵也能夠看見當事人內心的惶恐和驚懼。
那不是日記——至少上個星期之前還不是。
路明非將前幾麵迅速翻過去,來到了嶄新的一麵。
他拿起筆,寫下幾個字。
【這是最後一天。】
【在午夜十二點,我想我又會去往那個世界。】
【我不知道該留下什麼,或者去做什麼,在這幾周,我嘗試了去鍛煉身體,但似乎沒有明顯的成效。】
想到哪寫到哪,男孩繼續書寫著。
【我本該做些準備的,但我完全不知道做什麼,心理醫生看了,沒用,她們無法理解那個世界。】
【我想了很久,但最後一天,我覺得果然還是不應該留下遺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