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己在乎的親人,自己的親生父母,在臨死前給自己留下的芯片,卻是用來殺死自己的實驗道具?】
【他們真的還記得自己嗎?還是說,自己也隻是某個實驗的一環?】
【原來自己所生存的世界——也是這樣嗎?】
墜落,墜落,不斷墜落。
明明躺在手術床上,但肉體卻感受到了無邊無際的失重感。
【我沒能夠和喜歡的女孩在一起,灰暗又卑微的少年青春。】
【在父母離開我時,因為同學惡意揣測他們,我和同學打架,但嬸嬸卻壓著我的腦袋,宛如要將我的脊柱折斷一般讓我和對方道歉。】
【父母的錢化作嬸嬸叔叔步步高升的人生基石,化作路鳴澤那個胖堂弟炫耀的資本。】
【而我甚至來不及和唯一的朋友老唐說道以前自己都是怎麼放水讓他贏的,就要死在異世界的手術室上,死後我的器官會被扔到夜之城的各個角落,等待使用年限結束,然後被丟到土裡,逐漸被微生物降解。】
哈哈哈
有什麼在消失,怯懦,白爛,悲觀,脆弱,自怨自艾,一切的情緒都開始融化,宛如土崩瓦解的假麵。
嗡
哢哢哢哢哢哢。
在少年的視角之中,程序錯誤的警示彈射了出來。
它說
【relic故障】
與此同時,路明非的雙眼之中染上難以形容的黝黑,混亂瘋狂,就像是瘋子用鉛筆在純白的草稿紙上揮舞作畫,線條勾勒貫穿彼此,瘋狂啃噬又糾纏不清。
漆黑。
瘋狂。
淩亂。
荒誕。
【為什麼?】
【我都這樣忍耐了。】
【你們卻不願意給我一點尊重?】
男孩瞪大眼睛,血絲彙聚在眼球上,不斷遊走出宛如迷宮一樣密密麻麻蜿蜒曲折的路徑,在那瞳仁的核心,黑色不斷旋轉。
他的眼睛盯著清道夫的血色投影,看著那投屏上反射出出的自己的狼狽的模樣。
不想死。
不想死。
不想死不想死不想死不想死不想死不想死不想死不想死不想死不想死不想死不想死不想死不想死不想死不想死不想死不想死不想死不想死不想死不想死不想死不想死不想死不想死不想死不想死不想死不想死。
並非畏懼死亡,而是無法容忍如今的一切。
他無法容許自己死於清道夫,無法容忍自己回溯自身人生時能看見的僅有窩囊與愚蠢。
屈辱,本該能夠容忍這些屈辱的男孩在此刻卻覺得自己的心臟,大腦,連同體內的所有器官都被潑上了汽油,被一把火點燃。
不對。
不是‘不想死’,而是——
【不要死】
我命令你,路明非——
【活下去】
沒錯。
“活下去!”
噬人的殺意充斥手術室,然而在那血腥沉重的空間之中,惡魔卻仿佛看見了什麼誘人的珠寶一般,將本就難壓的嘴角徹底掀起。
他放肆展開手臂,任由燕尾服被風嵐吹動起伏,獰笑著,鼓舞著自己的契約者站起身來。
“哥哥!我果然舍不得你就這樣自暴自棄,對你心軟或許是我唯一的弱點了”
“好吧,那就讓我看看,在這個我也無法乾涉的世界,你會變成什麼樣。”
“而現在開始,哥哥——”
“【不要死】的言靈,為你解禁了。”
赤色的鎏金,帶著駭人的殺意翻湧而起,金色的光流通過手術刀的側麵反射,重新進入路明非的瞳孔。
那一刻,有什麼變了。
“——這是什麼?!”
本來正在操刀的削腎客隻是無意間的驚鴻一瞥,卻看見了那死死盯著自己的燦金,但他感覺自己看到的不是一種單調的光學意義上的色彩,而是宛如遍體燃燒的火山,將滾燙而厚重岩漿儘數澆灌在自己全身。
“啊啊啊!!!”
削腎客向後本能地退後一步,他手中的手術刀也跟著掉落。
他下意識想去撿起來,但卻在蹲下的瞬間聽見了尖銳的爆鳴。
抬起頭,血色的哭臉看向頭頂。
在那裡,是碎裂的血肉。
字麵意思,時間定格的刹那,在削腎客的成像畫麵中,少年已經擺脫了手術床的束縛,淩於半空。
但那怎麼可能?手術床可是將他的四肢都捆綁起來了啊!
但仔細看去,畫麵之中的少年手臂,小腿被拉拽成椎體,硬度仿佛蕩然無存,被他自己蹂躪成難以想象的姿態。
——他把自己的四肢都折斷了?以此來掙脫束縛?
“哎?”
哢!!
床板遮蓋了手術燈的亮光,陰影打下,但削腎客可以清晰地看見。
看見路明非那赤色的黃金瞳,以及那湧動的筋肉,宛如捕食瞬間的野獸!
啪!啪!
斷裂的手臂甚至可以看見骨茬,但在下一秒卻宛如彈簧重啟,斷裂的手臂竟然主動接合在了一起,然後迅速複原!
怪物!!!
無數次遊曳於生死的本能催動著他抬起手臂,向路明非揮出手術刀——與此同時,血色炸開,四濺在了手術室的各個角落。
隻可惜,那是削腎客的血。
向前探出的手臂在一瞬之間就被側麵折斷了,而掉落的手術刀則被路明非無縫接住,反手轉過刀花,劃開了削腎客的脖頸。
時間仿佛現在才開始流動。
路明非背後的兩個削腎客努力重塑世界觀,也意識到問題的嚴重性,手向著腰部伸去——
而路明非保持著背對兩人的姿勢,腳猛地向前踏出。
已經被抹了脖子的削腎客腰間的手槍被路明非一腳踹起,以極快的速度旋轉向路明非的左手。
啪嗒。
接住,將手槍猛地下拉,放在右腋下方,漆黑的槍口抬起。路明非的骨骼以機械般的精密運作,機簧拉開,子彈滑入彈倉,手指扣緊了扳機。
砰砰!
砰,砰!
連續的槍鳴。
兩聲脆響的聲音,那是子彈穿過人體最堅硬的頭蓋骨後,在血液和腦漿中遊動穿出發出的聲響。
抹脖子削腎客的配槍是【dr5新星】,射速剛好為2次秒。
幸運,第一次站在了路明非身邊。
子彈擦過路明非的臉頰臉側,帶起血花,跳彈向著遠處飛去。
“”
第二次幸運。
仿佛能夠感受到,在剛才那個瞬間,在手握住手術刀的刹那。
勝利的風,就從背後吹來了。
少年耷拉著雙手,低垂著腦袋,他用嘴巴小口小口地呼吸空氣,將血腥與槍火的氣息一並納入肺部,然後吐出。
腹部上方的手術痕跡以肉眼可見的速度修複,肉芽搖曳著向皮肉內側鑽去,粘合
噠噠噠噠噠噠
而路明非聽著耳邊雜亂的腳步聲,明白了是其他削腎客已經聽見了槍響,準備過來。
哈
但這時候,路明非的腦子裡又想起來了那些委屈,那些不幸。
在我家門口打交的賤民,荒阪,校長,田中,以及似乎想要自己死的父母,還有削腎客
哈哈,一個個的
發泄似的,路明非嘶吼著怒罵出心中最作嘔的記憶。
“那打交的臭肥仔是真的!很踏馬!醜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從喉嚨深處發出顫抖而帶著血腥味的喊叫,終於把內心所想暢快罵出,路明非對著屍體泄憤式地又開了好幾槍。
反作用力帶動血液濺射到路明非臉上,讓少年的表情平添幾分猙獰。
——不知為何,在扣動扳機後,路明非覺得自己現在的情緒似乎無法用語言來準確形容,但,並不覺得憤怒。
看著那碎掉的腦瓜,路明非不斷喘息。
然後
“嘿嘿嘿”
他甚至沒能夠忍住,從嘴角流露出幾絲破碎的笑聲。
不對不,不能笑
他媽的,我在做什麼了?我殺了人,但我在笑?
我,我路明非怎麼會是這樣的人了?不,不會的啊我,我,我——
嘻。
“嘻嘻嘻嘻嘻嘿哈哈哈哈哈!——”
突然的笑聲從嘴巴縫中流露而出,黃金瞳忽閃忽滅,配合那接線不良的燈光在半道閃爍,就讓男孩的身影愈加猙獰,可怖,驚悚——以及不知所謂起來。
啪!
似乎是自知自身狀態的奇怪,路明非忽然一巴掌蓋在自己嘴上,止住了笑聲,麵色也被漆黑覆蓋,唯有雙眼依舊明亮銳利。
隻是,當那還未燃燒完的火焰有了傾瀉的路徑,事情就絕不會這麼簡單停止了。
(抱歉了,老爹,老媽,還有忘了叫什麼的老師,我好像有愧於你們的教誨,我連一刻都沒有為殺人的罪孽而感到悲傷)
指縫之間,少年嘴角神經質地一抽,抬起手上的槍,手背抹去臉側的血痕,轉頭,語速緩慢地呢喃道。
“看我把你們全殺了。”
唔。
——他現在,就覺得這世界真呆得無比暢快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