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子虛其實很不擅長寫命題作文。他心中想寫的那個故事往往像棵肆意生長的紫藤蘿,它會朝著任何有陽光的地方蔓延,直到最後爬滿你家陽台。
的主題往往是複雜的、多樣的,有時候甚至是曖昧的、朦朧的。比如塞萬提斯的《唐·吉訶德》,這部偉大的作品你既可以說它是諷刺騎士,又可以說它是在昂揚最後的騎士精神,還可以說它表達了理想與現實的矛盾。
總而言之,你讀出來是什麼,它就表達了什麼。從某種意義上說,你不是在讀這本書,你是在讀你自己的人生。你在用塞萬提斯的視角重新闡釋你的人生。
這就是偉大作品之所以能夠曆久彌新的緣故——世上早已沒有騎士,卻依然存在許多唐吉訶德,他們勇猛地衝向命運的風車——四百年了,這本書依然閃爍著浪漫主義的光輝。
但是命題作文就不同了。命題會像隻無形的巨手牢牢攥住伱,它相當於給你一根棍子,你隻能沿著棍子往上爬。
紫藤蘿隻有一根藤就不是紫藤蘿了,是某種景觀植物。
針對這次的題目,王子虛想寫這樣一個荒誕的故事:一個單親家庭的小男孩,因為總是被父親毆打,所以練出了一身長跑本領,最後在某個比賽上奪冠了。
當然,他也可以不寫長跑。這個故事也可以是:一個單親家庭的小男孩,因為總是被父親毆打,所以練出了一身搏擊技術,最後在拳台上奪冠了。
當然,小男孩也可以騎著單車,一溜煙從家裡跑出來,一路騎到城市儘頭,最後他成為了自行車冠軍;
小男孩也可以練習隱匿術,明明身在家中,父親卻哪兒也找不到他,最後他成為了忍者之神。
總而言之,最後故事會寫成什麼樣,完全取決於王子虛的心情。
這些故事在王子虛眼中都是一樣的,沒有什麼分彆。因為它們都是逆反於現實邏輯的。現實會發生的邏輯隻能是——
小男孩什麼也沒乾,最後自卑自閉,變成了現在的王子虛。十多年來,還在孜孜不倦地嘗試,試圖證明自己不是個庸人。
不管王子虛怎麼寫,裡總是會亂入一個陳青蘿,成為主角最大的動力和阻礙——她總是寫著寫著就出現在他的筆下,他猛然驚覺,然後把她刪掉。她不會存在於最終稿裡。
初稿往往要改26次以上才能形成最終稿,最後,初稿上的文字會變得麵目全非,陳青蘿絕對不會存在於其中,隻會化作一團淡淡的倩影,在字縫間凝望著讀者。
“小王子老師怎麼了?”
“不知道,再觀察觀察。實在不行送醫吧。”
葉瀾等人圍在餐桌前。王子虛坐在主位,手裡拿著筷子,盯著一盤西紅柿發愣。
詩人嘲諷地笑了:“你們真的是搞文學的嗎?很顯然,他現在還在構思他的呢。”
信者說:“你們搞文學的,在搞文學的時候,真的會這麼的……奇怪嗎?”
詩人說:“並不會。比如我,我入神的時候就不會顯得奇怪,我隻會顯得可愛。”
她晃動了一下頭,粉紅的頭發搖搖晃晃。
程醒說:“確實會沉浸,但一般隻有在寫的時候才會沉浸。小王子老師這種反應,說明他專注力極強,我真的很欽佩。”
程醒這話說得十分誠懇,看向王子虛的眼神也十分崇拜。他感覺自己越是靠近這顆火種,越是能理解,他寫出那種文字的理由。
葉瀾坐在王子虛身旁,雙手放在下巴上,雙腿緊緊並攏,先用手在他眼前晃了晃,接著又用筷子靠近他的臉,但沒有戳下去。
她興奮得像個撿到貝殼的孩子:“他還真的一動不動誒,他要是一頭非洲大草原上的角馬,肯定早就給吃了。”
詩人說:“可惜他不是角馬,我們也不是獅子。”
櫻醬拍了拍胸脯:“有我們保護小王子老師,他會沒事的。”
葉瀾歎了口氣:“可惜他不是角馬——啊不是,我的意思是,幸好他不是角馬。”
說完,她看向眾人:“吃啊?都愣著乾嘛?你們怎麼不吃啊?”
“小王子老師都沒動筷子呢。”
葉瀾揮了揮手:“沒事兒,你們吃吧。幫忙拿個盤子過來,我給他每樣菜都夾一點。”
葉瀾這女人平時有股生人勿進的氣場,在公司誰都不敢在她麵前造次,文曖俱樂部的各位第一次見她就知道她不好惹,也都不敢輕易跟她開玩笑。但她這時候又表現得很會照顧人,眾人望著她,感覺挽著頭發幫小王子夾菜的葉瀾竟渾身散發著母性光輝。也有人因此產生了一點誤解。
夾完了菜,葉瀾招手:“來來,晚上你們還有事情,我們晚餐就不喝酒了,宵夜再慶祝。”
小八弱弱地問:“慶祝什麼呀?”
葉瀾笑了:“我跟小王子打了個賭,如果我們今天的數據超常發揮,那就慶祝他贏,如果數據還是跟昨天一樣,那就我贏。”
眾人麵麵相覷:“那不是取決於我們今天的腳本嗎?”
葉瀾點頭:“對啊。”
櫻醬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其他人:“那我們幾個頭部語療員都坐這兒啥也沒乾,數據豈不是要垮一大截?”
信者拍著他的肩膀:“哥們兒,聽到你這麼重視我們,咱很高興,但是哥們兒還是得說,我們也沒那麼重要。”
小八忽然硬氣:“重不重要的,都是數據啊!這要是輸了多丟臉啊?”
眾人生怕他原地變身噴火機械哥斯拉,連忙道,對對對,咱們趕緊吃完趕緊上號,今天同時接10個單接到聊不動為止。
王子虛猛然從沉浸狀態中醒來,低頭到處找筷子,葉瀾在旁邊伸出手一指:“筷子在你手上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