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紅著臉回了一句,轉而上了徐達的馬。
矜持,是一定要保持的,在沒有正式過門之前……她絕對不可以上朱橘的馬,一起馳騁!
“嘁。”
朱橘吹了一聲口哨,縱馬而去。
噠噠!
噠噠噠!
一陣塵土飛揚之後,馬蹄落在了一座荒敗的村落前。
一處斷壁殘垣旁,卻已有數個鑾儀衛等候,而其中最為顯眼的,自然是鑾儀衛指揮使毛驤。
“參見陛下。”
毛驤走上前去,躬身行禮道,
“末將在此等候陛下多時了。”
朱元璋麵無表情的點了點頭。
正此時,身後傳來一聲驚呼:
“陛下!林縣令他墜馬了!”
聽到這話,朱元璋卻是嗤笑一聲,略一側目看向身後。
隻見林修墜在馬下,正被幾個鑾儀衛給扶了起來。
此刻的林修,哪裡還有剛才的神采奕奕?這一墜馬,好像把他的精氣神全都給墜沒了一般,臉色已是無比的蒼白,額頭上更是冷汗涔涔。
朱元璋翻身下馬,緩步上前。
“林縣令,怎麼這麼不小心?”
他似笑非笑的道,
“不要緊吧?”
林修身形發顫,勉強咽了一口口水,搖了搖頭。
“陛下,他好像站不穩了。”
一旁鑾儀衛稟報道。
朱元璋看向一旁的胡惟庸等人,隻見他們皆是低著頭,大氣都不敢出,更不敢和他對視。
“或許是摔傷了,沒事兒。”
“你們攙著他,進來。”
說罷,他便轉身朝著斷壁殘垣之內走去,越過矮牆,裡頭是幾座破敗的瓦房。
“林修,這地方,你熟悉嗎?”
朱元璋開口問道。
林修被鑾儀衛架著,哪裡還說得出話來?隻見他喉嚨滾動了一下,直直的看著前方,嘴裡卻是嘣不出半個字來。
“熟悉也好,不熟悉也好,咱進去瞧瞧便是。”
朱元璋背著手,掃視了身後眾人一眼,老神在在的走進了屋內。
毛驤在前頭帶路,拐了兩個彎,便聽到嗚嗚聲傳來。
噠噠。
朱元璋加快了腳步,邁入了後院之內!
唰!
他的目光,落在了牛棚之中!
隻見那牛棚用木柵欄圍了起來,裡頭竟是擠滿了人!
每個人的嘴都被厚布塞了起來,並用鐵絲箍住了臉麵,導致他們根本無法說話,隻能發出嗚嗚的聲音!
噠噠!
“這!”
“這是怎麼回事?!為什麼這裡會有那麼多人被關押?”
“嘶……”
朱標領著眾人進了後院,看到牛棚裡被關押著的人,皆是露出了驚色!
胡惟庸等人雖然已經做好了心理準備,但此刻看到這一幕,還是臉色大變,神色驚恐莫名!
這一刻,胡惟庸的心裡隻有一個想法!
完了!
這幾天,被陛下耍了!
“這究竟是怎麼回事?誰抓的人?!”
朱標神色震動,喝令道,
“快,把牛棚打開,把裡頭的人都放出來!”
毛驤看向朱元璋。
朱元璋揮了揮手。
“放人!”
一聲令下,鑾儀衛用暴力將木柵欄砍斷,牛棚裡的人見此狀,皆是激動的掙紮了起來,瘋狂的擠著,想要從裡頭逃出來!
“不要亂跑!”
“皇帝陛下來救你們來了!你們有什麼冤仇都可以說!陛下會為你們主持公道的!”
毛驤早已有所準備,一揮手,鑾儀衛們便是將場麵控住,不讓這群激動的人衝擊到皇帝。
同時,他們也上手,將牛棚眾人臉上的鐵箍以及厚布解開。
“天殺的林修!!!”
“我要宰了你,我要宰了你!!!”
漢子們嘴巴一被打開,儘皆嘶吼了起來,若非鑾儀衛強控著,他們早已衝上去,將林修撕咬成碎片了!
“林修!”
胡惟庸喝令道,
“你!你這究竟是怎麼回事?”
“鳳陽怎麼會關押這麼一批人?你到底都乾了什麼!快快和陛下交代,不然,小心你的腦袋!”
然而,麵對胡惟庸的詰問,林修卻是根本答不上來,他早已渾身都癱軟,若非被人架著,怕是已經躺在地上成了一灘爛泥了。
“說啊!”
胡惟庸怒斥道,
“你彆給我裝死!把事情一五一十全說出來!”
“要不然,你全家性命都難保!”
‘全家性命’這四個字,聽在林修耳中,宛若晴天霹靂一般,將他從癱軟中炸醒了過來!
“陛下!他們……他們都是造反的刁民啊!”
他朝著朱元璋不住的拱手,顫聲道,
“陛下,微臣有罪,微臣擅作主張,沒有把他們關在縣衙的監牢裡,實在是因為……實在是因為怕他們胡言亂語,讓陛下不快!這才……”
“請陛下責罰!”
噗通!
林修掙脫開身邊兩個鑾儀衛的手,跪倒在地,不住的磕頭!
“造反的刁民?”
朱元璋嗤笑一聲,道,
“好一個造反的刁民,咱倒是要問問,他們都造什麼反了。”
他轉而看向被關押的眾百姓,大聲道:
“咱是朱元璋!鳳陽人,也是大明的皇帝,今天,來給鳳陽老鄉主持公道來了!”
“你們有怨報怨,有仇報仇!誰害得你們被關在牛棚裡,你們就找誰的麻煩!好好想清楚,把想告的人都好好想一想,過了這個村,可就沒這個店了!”
“來啊,把他們都帶走!”
眾百姓聞言,目中皆是露出激動之色!
……
鳳陽縣城之外。
一個不大不小的木台早已搭建。
周圍,聚攏了無數老百姓,人頭攢動,跟看廟會似的,好不熱鬨。
“你也來了?”
“是啊!他們不是說,皇帝陛下請全鳳陽的老百姓那個看大戲呢!有戲看誰不來?”
“嘖嘖,陛下請的一定是名角!就是不知道唱的是什麼戲。”
“……”
望著黑壓壓的人頭,從破落村莊趕回來的胡惟庸臉色變了又變。
“這些……都是誰安排的?!”
“我們,我們竟然全然不知!”
他一顆心,已然是沉到了穀底。
“惟庸,我想,我們還是把陛下想的太簡單了,以為他在高處,就看不到下麵的真實情形……其實,他早已洞悉一切,隻是陪著我們演戲,耍著我們玩呢。”
李善長低聲道,
“接下來發生什麼事情,都不要太激動,要平靜。”
“咱們眼下先確保自己的安全,再說彆的事情。”
胡惟庸心神一震,微不可查的點了點頭,極力將自己的情緒調控到了平靜的狀態。
原以為一切都在掌握之中,鳳陽的事兒,也都是林修安排的妥妥當當。
可現在這麼一看……掌握個屁啊!
陛下從監牢裡出來,就不對勁了!不,之前就已經有點不對勁了,隻是他沒有細究!
而後麵所發生的事情,更是超出了他的意料。
眼下的情形,彆說是掌握了,就是能夠把自己保全好,都燒了高香了!
噠!噠!噠!
朱元璋領著馬秀英,以及幾個皇子上了木台,坐上了中間的太師椅。
帝後二人就坐,眾皇子陪侍。
至於一乾文臣武將,則是被安排在了側邊就坐。
牛棚裡的一眾漢子也都被帶上了木台,被鑾儀衛控著,跪在了朱元璋麵前。
砰!
朱元璋一拍太師椅,大聲道:
“咱是朱元璋,你們口中皇帝陛下!今天請諸位鄉親們來,不是請大家看戲,而是請大家做一場見證!”
“都說老百姓愛戴青天大老爺,那咱今天就做一回青天大老爺,斷一次案!”
此言一出,百姓們儘皆喧鬨了起來。
“他是皇帝陛下?他就是當年的那個朱重八?!”
“噓!小點聲,你不要命啦?朱重八這個名字也是你能亂叫的?好好看著,彆吱聲!”
“誒!那不是二牛麼!好幾天沒見他了,怎麼跑到這上麵去了?”
“是啊,好多熟麵孔啊!他們不都是被……”
“……”
“肅靜!”朱標中氣十足的喊了一聲,讓百姓們安靜了下來,紛紛看向木台上的朱元璋。
“咱已經給你們時間想了,現在也想的差不多了吧。”
朱元璋看向一眾漢子,沉聲道,
“誰先來?”
噔!
話音剛落,一個漢子便上前一步,恨恨的道:
“皇帝陛下,我要告!”
“我第一個要告的,就是縣令林修!這天殺的林修,謊稱要為我們這些有冤屈的百姓主持公道,結果卻是找機會把我們全都抓了起來,關進了牛棚裡!”
“這兩天我們不吃不喝,還被捂住了頭麵,遭受了百般折磨,都是這個畜生害的我們!”
此言一出,眾漢皆是群情激奮,大聲叫嚷了起來!
“帶林修!”
朱元璋喝令道。
兩個鑾儀衛提溜著林修,將他摔在了木台之上。
他的出現,引得眾百姓一頓驚呼。
這可是鳳陽的父母官啊,此刻卻成了人犯一樣,哪裡還有半點官員威嚴?
“林修,你作何解釋?”
朱元璋不鹹不淡的道,
“你剛才說,這些老百姓都是造反的刁民?”
“可為什麼他們說,他們是需要主持公道的有冤百姓?是被你誘騙著關起來的?”
“嗬嗬,這就是你說的太平安康,百姓鹹服?把找事兒的全都抓起來,不讓他們有機會出現在咱的眼睛裡,這就天下太平了?”
林修跪伏在木台之上,身形顫抖不已。
“陛下,微臣……”
“住口!”
朱元璋怒道,
“你還有臉給咱稱臣?你不配當咱的臣!巧舌如簧,還什麼一心為老百姓服務,你就是這樣為老百姓服務的?狗東西!”
“來啊,先打他二十棍!”
毛驤上前,手執長棍,朝著林修毫不留情的打下!
砰!
砰!
這棍聲,嚇得老百姓們一陣哆嗦,可卻也有人忍不住叫好!
“打得好!”
“早該打這個狗官了!這個狗官和地主老財合起夥來欺負咱老百姓!”
“陛下英明,陛下聖明!”
一時間,叫好聲不斷。
二十棍後,林修的屁股已然是血肉模糊。
他趴在木台之上,臉色慘白,已是隻有出氣,沒有出氣。
“你們繼續說。”
朱元璋冷哼一聲,道,
“有天大的冤情,咱今天也給你們主持了!”
那漢子見這一頓棍棒,目中怒氣卻未消散多少。
“陛下聖明!”
“草民第二個要告的,是陸季!他仗著自己有個當將軍的哥哥,橫行霸道,把我家的良田全都強取豪奪走了!我大哥因與他的家仆理論,竟是被那惡仆活活打死!”
這一告,身旁眾漢子皆是嚷嚷了起來。
“我也要告陸家!”
“我也要告陸家!陸家不但霸占了我們的田土,還收私稅!官府收完稅之後,他們還要再收一回,而且那私稅甚至比官府的稅還要高!”
“陛下,陸大龍強占了我的婆娘,您一定要為我做主啊!”
“……”
一時間,群情激奮,陸家的罪狀被不斷爆了出來,聽得眾勳貴頭皮發麻。
到這一刻,縱然是再傻的人也知道,陛下這一出是衝著誰來的了!
“陸家,嗬嗬!”
朱元璋冷笑道,
“看來,這陸家在鳳陽,可以說是隻手遮天啊!不但強占田土,欺男霸女,甚至連私稅都敢收!”
“這真是不聽不知道啊,他陸仲亨,莫非是要在鳳陽建立一個國中之國?!”
“來啊,帶陸仲亨!”
一聲令下,毛驤將早已秘密帶來的陸仲亨帶上了木台。
“跪下!”
噗通!
陸仲亨被鑾儀衛一壓,跌倒在地。
“陸仲亨,你能耐啊!”
朱元璋盯著陸仲亨,冷聲道,
“在咱的家鄉鳳陽,你都敢這般肆無忌憚!”
“你說說看,要咱怎麼罰你?”
陸仲亨緩緩抬起頭,目光亦是撞上了朱元璋。
“要殺要剮,悉聽尊便!”
他啐了一口,低聲道,
“反正,我早就是案板上的魚肉,等著你來殺了!”
被打入死牢的這些日子,陸仲亨也早就想明白了,他橫豎都是個死,再怎麼求饒也沒用!
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
“哈哈,這說得好像你有多大的冤屈,像是個悲情英雄似的。”
朱元璋不怒反笑,道,
“你若不犯法,咱會殺你嗎?”
“如果隻是在應天私自調兵這一件事,咱或許還能網開一麵,不殺你。”
“但你都做了什麼?你人雖然在應天,但你的家裡人,卻把魔爪伸到了鳳陽!仗著你的權勢,為禍一方!”
“在咱這裡,禍害老百姓,那就是第一條死罪,絕不容寬恕的死罪!”
砰!
他說著,猛地站了起來,看向左邊的一眾文武。
“現在,誰還要給陸仲亨求情?”
“站出來!”
“咱倒是想看看,誰有這個膽子,這個時候還想著庇護他!”
眾文武:“……”
這個時候,誰還敢作聲?
雖說是淮西人擰成一股繩對抗皇帝,但這會兒卻沒有人膽敢冒頭。
冒頭,就有可能被牽連!
“沒有了?”
朱元璋皮笑肉不笑的道,
“先前你們大家不是挺團結的麼?給陸仲亨求情的折子,都快要把咱給淹了!”
“有些情形,咱不清楚,但你們身為兄弟,應該清楚吧!不檢舉也就罷了,竟然還想著力保,怎麼,難道你們都是一丘之貉不成?”
“咱今天倒要挖一挖,看看你們之中,有沒有和他一樣的貨色!”
一班大臣,此刻皆是噤若寒蟬。
“來啊!”
朱元璋也不猶豫,下令道,
“將陸仲亨就地斬首,以儆效尤!”
“此外,抄沒其所有家產,夷其三族!什麼義子義侄,也全都算在裡頭!”
布局了這麼久,就是為了這一刻。
壓倒一切聲音,快刀斬亂麻!
“遵旨!”
毛驤抄起手中長刀,將陸仲亨給拖到了木台的邊緣。
“朱重八!”
“老子這輩子最後悔的,就是跟了你!”
陸仲亨怒吼一聲,目中滿是怨毒之色!
嚓!
下一秒,毛驤已然是乾脆利落的下了刀,將他的脖子砍斷!
汩汩的鮮血噴了出來,陸仲亨的腦袋跌落在了泥地上,染開了一片血汙。
“咱要知道你是這樣的德性,根本不會用你!”
朱元璋聽了陸仲亨的臨終遺言,卻是絲毫不以為意,反而冷哼道,
“就你這樣的貨色,哪裡沒有?”
還真不是吹,像陸仲亨這樣的將領,他多一個不多,少一個不少。
沒有咱的賞識,你是個屁?
一股子血腥味,在木台邊彌散,這一顆人頭,也把在場眾百姓全都嚇了一跳。
這,說殺就殺啊?這麼乾脆利落?!
一個橫行鳳陽的惡霸家族,就這麼輕飄飄的就被滅了,甚至連一絲掙紮反抗都沒有?
這一幕的視覺衝擊力,無疑是巨大的!
“除了陸仲亨,還要告誰?”
朱元璋看向眾百姓,揮手道,
“今天咱來,就是為了給老鄉們主持公道,出一口惡氣!”
“誰有冤屈的,被欺負的,全都報上來!隻要案件屬實,證據確鑿,咱照殺不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