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苑婷不可思議:“你剃平頭了??等等等等!讓我再看一眼!”
陳跡舟避開她伸過來掀帽子的手,吊兒郎當地往後一靠:“最近過於刻苦,有脫發風險,剃光保平安。”
趙苑婷也好笑:“刻苦?你也算是刻苦上了。”
陳跡舟抬抬眉毛,笑得還挺得意:“可不麼,晚自習都不提前溜了。”
蘇玉看向江萌。
江萌沒有話講。
她埋頭吃飯的時候,短發垂在頰邊,擋住了全部的表情。
陳跡舟揣著手,繼續跟趙苑婷說笑:“對了,我最近在惡補英語,能不能用英語跟我交流?forexale,thisischosticksthisistoatou”
趙苑婷考考他:“那你說,刻苦用英語怎麼說?”
陳跡舟飛速轉了轉腦瓜子:“studyhard!”
他話音剛落,江萌起了身,陳跡舟飛快地跟過去,接住她的餐盤:“giveentlean(給我一個做紳士的機會。)”
江萌的神情終於有所緩和。
蘇玉跟趙苑婷沒當電燈泡,江萌和陳跡舟走在一起,他們說了很久的話。
蘇玉不知道他們具體聊了什麼,隻聽到一些簡短的音節。
江萌回到教室的時候,眼皮是腫腫的。
自古逢秋悲寂寥,江萌會領悟到這一點,這個秋天她流了許多的眼淚。或悲傷、或感動。
謝琢的感冒還沒好。
他發燒了,這兩天大課間都沒下去活動。
那天中午,蘇玉見到了他的媽媽。
精致的長卷發和保養得很到位的臉容易讓人產生誤會,當聽見有人喊了聲“哇我看到謝琢媽媽了”時,蘇玉還在沉浸著做題目,緊接著就是第二聲:“這是他媽還是他姐啊!”
一群人擠到了窗口。
蘇玉回頭,從人與人的縫隙間,勻得了一點視野。
她望向教室門口的走廊。
午練時間,教室裡還算安靜,謝琢背對著蘇玉而立,站在他媽媽的麵前,他仍然挺拔,但姿態也難掩憔悴。
謝琢微微鬆弛地躬身,讓媽媽摸到他的臉和額頭。
女人很心疼地拉著他說:“實在想上課就再聽會兒吧,記得把藥喝了,媽媽不走,樓下等你。”
謝琢跟她說了句什麼,蘇玉聽不清。
他媽媽說:“不要緊,我今天沒事,就陪陪你。”
蘇玉一度覺得,在母親這個身份裡,溫柔耐心的特質總是一種戲劇化的產物。
比如小時候讀的童話書,喜歡用完美的父母為孩子製造一種很圓滿的假象。
比如影視劇裡早逝的母親形象,總出現在主角思念孩童時期的閃回裡,以一種符號般的隱喻出現。
所有聖潔無暇的品質都是作者賦予的,是俄狄浦斯情結的引用。
她從來不知道,原來母親也是可以沒有棱角的。
原來母親真的可以溫溫柔柔地摸著孩子的臉說:媽媽不走,媽媽等你。
毫不匹配的車標,毫無共鳴的溫情。讓蘇玉強烈地感受到,謝琢的世界有多麼無法企及。
他會跟她聊suv的油耗有多高、多費錢嗎?
還是他會認同她的話:我們都是這樣長大的。
謝琢才不是這樣長大的。
他應有儘有。
蘇玉收回視線,在陣陣驚歎“好漂亮”、“好年輕”的聲音裡,沉默地回到了題海中。
……
謝琢下午又上了兩節課,大課間趁班裡沒人,他獨自休息了會兒。
蘇玉的經期還沒結束,跑不了操,就給林飛請了假,林飛向來不苛刻女生,同意得很爽快。
教室裡隻有他們兩個人在。
蘇玉拿著水杯去倒熱水,她沒有太多膽子在他眼皮底下頻繁經過他的課桌。
但是謝琢在睡覺,蘇玉路過時就往他桌前看了看。
她媽媽讓他喝的藥還在桌角沒有拆,給他送的保溫杯裡也沒有水。
飲水機就在他身後。
蘇玉走近的時候,才發現飲水機上的水桶空了。
她喝不喝得上倒不重要,但是……幫他倒一點吧?
蘇玉沒換過水,想著可以試一試。她把空水桶取下來,又拆了一個新的桶,隻不過、想象得容易,實操起來……
天爺啊,蘇玉在心裡怒吼,這個水桶怎麼這麼難搬!
拎起來倒不算太費力的,但是要舉高、裝上,一係列動作,實在有點為難她這個細胳膊細腿的人了。
蘇玉用腿和膝蓋頂著,往上重重地一使勁。
眼見就要放穩了,這時候,飲水機往旁邊歪斜了一下。
“當心。”
低啞的聲音從頭頂傳來。
蘇玉本來雙手捧著水桶,從後麵幫忙的人,為了扶穩這隻桶,寬大溫暖的手掌一下按在了她的手背。
嚴謹一點說,是按住了她的四個手指。
蘇玉的瞳孔驟然鎖緊。
他的手看著很涼,其實是暖的。
兩三秒,謝琢立刻扶正了飲水機和上麵的水桶。
“抱歉。”
他突然說了一聲。
短促一刹的貼近過後,蘇玉的手指被釋放開。
應該是在為了碰到她的手道歉吧,她慌亂地想。
明明裝好了水,但這事沒結束,謝琢將手探進後麵自己的座位,取出一個口罩,一秒戴好。
然後他回到飲水機前,又把剛裝上去的那個桶取了下來。
蘇玉不解地抬頭看他。
謝琢把桶放回到地上,彎腰在撕裡麵的一個塑料拉環,低低地說:“裡麵還有個封口,要撕掉,不然出不了水。”
剛睡醒的謝琢,重感冒,音色還有點沉沉的顆粒感。
在二人的小小空間裡,殺傷力拉滿的一刻,蘇玉偷偷看著他嚴肅又蒼白的側臉,忙點頭說:“哦……好。”
等他再次把桶往上搬的時候,蘇玉怕他身體吃不消,要去幫忙,謝琢看一眼她貼過來幫倒忙的手:“鬆手,會壓到你。”
“好的。”她也不添亂了,收回多餘的擔心,也把手縮回去。
謝琢裝好桶,又確認燒水的開關開著,接著把手裡的垃圾團了團丟桶裡,瞥了眼蘇玉:“搬不動怎麼不喊我?”
“……嗯?”
她鼓了鼓腮幫,剛才添亂式的換水行為讓她後知後覺地感受到尷尬和羞恥。
蘇玉垂眸,麵帶怯意,與其說回答他,不如說在自言自語,因為她聲音小到可以忽略不計,答了一句溫溫的:“因為你生病了。”
到此,這個小波折就可以結束了。
但謝琢偏偏笑了一下,是回到座位後,回過頭看著她笑的。
雖然戴著口罩,微妙的笑意從彎起的眼睛裡流露。
一個字接著一個字地蹦出來,他輕輕地說:“生病也比你力氣大。”
很少聽到男孩子磁性的聲線也有這樣軟柔的時刻,像是腳踩棉花般不切實,聲音是,她的感受也是。
提著嗓子,顯然是用來故意逗人的。
蘇玉呆在那裡片刻。
他好像、很喜歡學她說話。
大概是覺得她溫溫吞吞的咬字方式很有意思吧。
蘇玉即刻背過身去,她放好水杯,聽著飲水機咕咚咕咚的聲音,又重又慢,一下接一下,好像她的心臟在流汗。
緩過來後,蘇玉局促地想,他有時候真的挺壞的。
可是在複雜的內心戲外,另一重人格又為他開脫,不知者無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