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書心蒼黑色的腦袋一頓:“你這丫頭學壞了,姥姥還能騙你?”
“那這是什麼?”栗夏把趙小蘭的字跡攤開,呈在曲書心麵前,指著問,“姥姥,您說我媽寫的這什麼呀。”
曲書心把紙拿遠,眯眼看半天,口音極重地含混來了句,“我不知道啊。”
這邊問不出什麼,栗夏便放棄了。趙小蘭回來後,栗夏又旁敲側擊,結果兩人的說辭一字不差。
栗夏笑說,媽,姥姥都成你和爸的外交發言人了。
趙小蘭說,舌頭是肉的,事實是鐵的,全方麵接受你這種人的質疑。
栗夏嘁一聲,“一家人不說兩家話,跟我還有秘密呢。什麼項目又考慮花色又考慮年齡的?”
“瞧你這信任度,”趙小蘭麵上不慌不忙,“魚啊!“
“?魚?”
趙小蘭睨她,“彆成天研究我們,你和小薛說了沒,端午來家裡的事?”
栗夏絞手,“……還沒。”
“上點兒心啊,今天我在小區團購群裡訂了新粽葉,去拿的時候還碰到你王姨了,說要給你介紹對象來著,我趕緊說夏夏有對象啦,端午節就來家裡。你王姨說可惜了,這次這個條件特彆好,你說這事兒,真是不趕巧……”
趙小蘭的聲音嗡嗡在腦海炸開,像加速的海盜船,讓栗夏的心從一邊蕩到另一邊。兩個極端,沒一個好辦法。說吧,結果赤.裸.裸,去相親,等待被人估價。不說吧,嗯,不說就不說,再苟且兩日。
直到第25個小時,手機依然沉默。
百無聊懶翻著聊天記錄,不知不覺翻到成為好友的第一天。F說,等我回國再決定,還需要幾天。
回國?
幾天?
國外的幾天是一個月?
他明明可以直接騙她,卻還編了一個像樣的借口。
好笑。
栗夏瞬間了悟過來。
她覺得自己該做些什麼了。
……
吃過飯,窗玻璃上飄了幾滴雨。趙小蘭叫栗夏去樓下把電動車推進車棚。栗夏應了。
見她出門,趙小蘭踮著小輕步子繞進書房,把電腦前、書架上的圖紙迅速收起來,轉頭塞進臥室枕頭下。曲書心隔空說她太粗心,“跟小時候兒似的,一點秘密藏不住,兜裡有幾個錢幾個心眼一看就知道了,我都怕你露餡呢!”
趙小蘭仰脖子發笑,“這不是沒您上道,七十多了還有功夫陪我們玩。”
曲書心哼聲,“什麼陪你們玩,這是為了我們夏夏開心,這麼大人了,藏不住個驚喜。”
栗夏下了樓,地上已然潮濕許多,路燈撐開發光的雨簾,更有夏天的味道。出來透透氣,細胞也活起來,心思暢快。
就栗大勇養烏龜都能養死,她不信養魚能活。趙小蘭不想說,栗夏也不再刨根問底。
在車棚放好車,剛抬腳,腳下傳來窸窸窣窣的輕響,接著是一聲糯糯的小貓叫。栗夏在車輪間瞥見半個貓影,很快辨彆出是那隻她喂熟並做了絕育的小橘貓。她從車簍子裡拿出香腸,便攜的貓糧,放到地上。
以前,她牽著麵包,小貓不敢靠近。栗夏每每放好後起身便走,從不過多留戀。
此刻蹲下,發現它今天還帶來了一隻新朋友。栗夏驀地眼前一亮,那是一隻長毛小白貓,鴛鴦異瞳,高貴的很。
“你女朋友啊?長這麼漂亮,”她撓撓小橘下巴,“有福氣啊你小子!”
說著手不客氣地伸過去,兩邊齊摸,“來來來,蹭蹭你們的桃花運。”
接著恨恨補一句,“網上的不算!”
小貓抬頭衝她喵一聲。栗夏像遇到知音,“怎麼,你也認同啊,我說的對吧?把感情寄托一個陌生人身上,聽起來是不是特彆傻?”
小貓施法般地又衝她叫。
栗夏還在自言自語,“其實我也不生氣,這人呢,就是吃一塹,再吃一塹,這一塹吃飽了才能長一智……”
也是這一秒,話音還沒落,口袋接連傳來振動。栗夏起身,掏出手機,以為又是什麼加班消息。
解鎖後,頓時愣住。
她幾近眩暈地看到幾秒鐘裡屏幕上不停地彈出F的消息。一條覆蓋一條,像鮮亮的綠色潮水,焦渴地漫過來,最後停在“您有29條未讀消息”,她點進去——
“終於拿到手機了!今天好倒黴,突然被甲方帶進山裡,朋友開我車回去,手機落在車上了。”
“栗子老師在乾嘛?”
“沒信號???”
“1”
“好鮮豔的紅色”
“我恨”
“[位置]”
“那就帶你欣賞一下今天山上的景色吧,很漂亮,這裡是val&nello,一個自然保護區”
“誒嘿,剛剛有一隻小鬆鼠從我腳邊跳過去”
“下山前應該是不會有信號了......”
“不過正好帶了相機,可以沉浸式攝影...”
“好無聊”
……
“你是不是下班啦”
“看情況是要失約了,真的很抱歉”
……
“精神狀態良好,剛剛摘了野果吃,像個山中野人”
“想念祖國和5G”
……
十幾個小時的消息一起砸過來,栗夏慢慢滑向底部,剛看完,又有新的消息彈出來。
【栗子老師?】
【終於有信號了】
【你在嗎?】
栗夏還沒說話,對方已經彈出語音電話來。鈴聲嘈雜,她不想接。中午本想給他講一講麵包的事,這斷崖式的消失像給她的嘴巴塞了一團無色棉花。
栗夏點了掛斷。
對麵很快發來消息:
【對不起,今天真的是意外。先是和甲方對接,又去山裡補拍,沒有提前說是我的不對,以後不會再發生。】
【栗子老師,可以接電話嗎,如果你不想說話,聽我說也行】
【不要不理我】
栗夏不知道這急切和解釋裡有幾分真,電話再打過來時,她接起來,沒有開口。
不愧是令她心動的人啊,F的聲音一如既往地好聽,栗夏心臟緊緊的。他說抱歉,栗夏潦草嗯了一聲。得到回應,那邊似乎舒了口氣,反倒得寸進尺起來:
“今天沒有聯係你,你……會有一點著急嗎?”
“沒有。”
“噢。”
“但我很著急,”F說,“沒辦法聯係上你。”
栗夏盯著鞋麵,不說話了。
“還要繼續看劇嗎?”他問。
“我已經看完了。”栗夏說。
“嗯,是我失約的錯,你要我怎麼賠罪都可以。不然這周末我陪你一整天怎麼樣?如果你願意的話。”
“不用,”他語氣有自責,栗夏也不再僵著,“每個人都會有急事的,這沒什麼。”
“我是怕你生氣。”F說。
“不會。”
“怕你偷偷給我下判決書。”
“……不會,”栗夏嘟囔,“我又不是法官。”
“你是。”F脫口而出。
他的聲音認真,叫人心跳混亂,栗夏險些被蠱惑,好似她手裡真捏了掌握他命脈的小錘。她忙掩蓋,“好啦,不用一直道歉,我真的沒有怪你。”
“那我這算是被寬宏大量的栗子老師赦免了嗎?”
“嗯。”
F這次信了:“謝謝,方某有輕舟已過萬重山之感了。”
哼,油腔滑調。
雨又大了些。
栗夏仰頭去看霧黑的天空,混混沌沌的。她的心也是。忽然就聯係不到他,忽然又被他打擾。這種被動刺激,她不喜歡。
然耳邊,F似乎頗為興奮,“雖然今天讓你不太愉快,不過我帶來一個好消息。”
“想聽嗎?”
他略帶雀躍,“我今天買了……”
“等等。”栗夏打斷他。
大概上空雷陣雨過境,雨點砸在地上洇出不規則的圓。栗夏忙著先和兩隻小貓告彆,小白似乎跟著她的方向踱了兩步,被小橘叫了回去。栗夏心軟回頭,小貓們沒有進食,靜靜地目送她。她忽地想起有次小白偷偷跟她回家的事,它臟兮兮地立在門口,想要進門,也是這種眼神。栗夏轉身不再看去,心一橫,手擋在額前小跑回樓下。
單元門拉開,機械地回倒,接著重重合上。
站定後,她說:“不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