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開始朝冕服恭肅下跪,行三叩九拜大禮,將要完畢之際,忽然,身影頓了一下,接著,也未從地上起身,隻手足並用,慢慢地爬向那一套冕服,到了近前,無聲無息地探手,突然,將那一片刺繡織藻黻紋的裳角猛然一把掀起。
冕服之後,陡然發出一道尖叫之聲,一團身影連滾帶爬,不住地往後退去。
齊王神色緊繃,手緊跟著一把抽出冕服腰帶上懸的佩劍,自地上一躍而起,一步搶到衣後,赫然看見一人退縮在角落。
不是彆人,正是他的女兒崔蕙娘。
崔蕙娘的神色極度驚恐,麵容更是白得不見半分血色了,整個人瑟瑟發抖。
“是你?”
齊王立在女兒身前,難掩訝色,攥劍的手終於緩緩放落,然而目光依舊陰鷙無比。
他的眼皮抽搐,雙目盯著腳下的女兒,寒聲道“你怎會在此處?”
“你都聽見了甚?”
今日之事,崔蕙娘自然不是有意為之。
太平寺意外之後,她被匆匆接了回來,在度過一段滿是煎熬和愧疚的日子後,總算前些時日傳來了好消息,代她受罪的霓裳安全歸來。
她極想過去探望,然而,數次皆是無果,被瑟瑟娘子以各種借口婉拒。她便明白,應是長公主不再允許她與阿姐往來,隻得作罷。如此難過數日後,又得知裴家的二郎君抵達青州。
憧憬了許久的未來夫郎終於到來了,起初,她自是如同世上所有的懷春少女一樣,心如鹿撞,暗懷期許。然而,事情似乎並未如她預想那樣發展,她得不到議婚的消息,忍不住向乳母旁敲側擊地打聽。乳母隻滿口誇裴家二郎如何俊美,如何翩翩風度,卻半句也不提婚事進展。
崔蕙娘不諳世事,然而也非蠢笨之人,乳母這般躲閃,敏感的她在心中有所感知。今日哭了半日,終於下定決心,不可勉強彆人。她知父親幾乎每晚都會獨自在書房內停留,便在天黑後來到了此處,想尋父親說清楚,裴家的兒郎若是無意於自己,那就不必再議親,免得自取其辱。
齊王的這間書房,連同外間庭院,向來是個禁地,每日隻許仆從在早間的固定時間入內打掃,除此之外,家仆等人未得召喚,一概不許擅入,這個規矩,上下皆知,從無人膽敢打破。
崔蕙娘卻是不同。
齊王從前對這唯一的女兒,也頗多憐愛,她那件稀世的吉光裘,便是齊王所贈。雖然近年,齊王因軍國大事纏身,漸漸對女兒有所疏忽,但蕙娘在仿徨失落之餘,心中始終仍將父親視為最為親近之人。
她悄然入內,天黑也懶怠點燈,隻縮坐在父親慣坐的位置上,回憶起幼年自己被他抱來這裡坐他膝中的情景,倍感傷神。後來夜深,久等始終不見父親歸來,便想先回,等明日再來。不想因了眼前昏暗,起身之前,不慎撞到前方案幾。
案幾頗有分量,按說她這一撞,不至於挪位,然而疼痛過後,她發現身後格架的牆上竟露出一道小門,好奇驅使之下,燃起燭台走進,看到了牆後的另個乾坤。
便在她萬分吃驚手足無措之際,庭院外隱隱起了一陣步履之聲。應是父親來了。她下意識地明白,父親絕不容許有人發現這麵門後的秘密,包括她在內。當時情景太過倉促,也不容她多想,她迅速恢複案幾,熄火,隨即躲藏在了小門之後,期盼父親不要發現,等他走了,她再離去,便當什麼也沒看見。
她卻沒有想到,接下來,隔著一堵小門,叫她聽到了這個世界上最為殘酷和陰險的一段對話。不止如此,連她自己,也成為計劃當中的一環。
此一刻,她更是被方才躲在龍袍後時看到的父親的詭異模樣給嚇得魂飛魄散。
她睜大眼,癱坐在角落,恐懼地望著麵前這個陌生得她仿佛根本便不認識的父親,一句話都說不出來了。
次日,在準備充分過後,裴曾更換新衣,求見齊王,談及了此前一直懸而未決的兩家議婚之事。
齊王滿麵愁容,告訴他一個不好的消息。
他的愛女蕙娘昨夜染上急症,危在旦夕,齊王牽掛不已,昨夜一夜未眠,暫時無心議婚,請他先行回往驛館歇息,等蕙娘身體好轉,再議此事。
裴曾聞言,意外不已。
難怪齊王今早麵色憔悴,眼底布滿血絲,與平常的模樣大相徑庭。他忙應允,再詢問幾句蕙娘的情況,得知齊王已請來了最好的名醫在為女兒診治,方略略放了些心,又請齊王自己也務必多加保重。
婚事是隻能暫時掛起了,但願崔家女兒能早日康複。
主家出了如此意外的煩心之事,裴曾自也不會再多煩擾,再次安慰齊王一番,在齊王的感激道謝聲中起了身,告退先行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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