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衍坐在圈椅上,手指閒閒地叩著桌案,聽蕭徹提到驪山驚馬一事,下意識地便回道:“我的好三弟,難為你又特地來我府上一趟,我知道了,我以後必定不會再輕舉妄……”
話說到一半,卻忽然反應過來,抬頭錯愕地看向蕭徹:“不是,三弟,你說什麼?你說我以後想要怎麼對付太子,都隨我,隻是不要再像驪山上那般魯莽就行了?”
他原以為他是來勸他的……
蕭徹抱臂倚在窗前,淡道:“蕭玨既害過你,你想要報複回來,也是人之常情,我為何要攔你?”
“可你之前不是告誡我……”
“之前是之前,”蕭徹轉過臉來,一旁燈架上斜照過來昏黃的光焰,映在他淡色的眼底,火光跳躍,明明滅滅:“二哥,我母妃的死,教會我很多,有仇自然是要報的,將心比心,我又怎會再阻止你報仇?”
蕭衍蹙眉:“你的意思是,貴妃的死,和太子有關?”
“那盅參湯既是他送去的,而崔皇後又冒雨跪在紫宸殿自證,倒確像是冤枉,誰知是不是他出的主意,抑或是他借了你母後的名義,若真是如此,你母後再想脫罪,卻也不會把她心愛的兒子拉下水,自然順勢替他攬下了。”
“何況一個是你的母親,一個是你的同胞兄長,他們兩人的秉性,你該是最清楚不過。”
蕭衍斂眉沉吟:“我母後這個人,性子一向軟弱,膽子又小,她的確一直嫉恨貴妃奪了她的寵愛,但若要說為此殺她滅口,倒也不必等到今日。”
“至於我那大哥,表麵瞧著溫良無害,背地裡,卻是個黑心的主,為了那個位子,連自己的親弟弟都可以下手,更遑論外人了,”說到這裡,微微眯起眼,眉眼間一派陰鬱之色:“偏母後還偏袒他……”
蕭徹道:“那就是了,你是他的胞弟,他尚且可以為了皇位對你下手,那他忌憚父皇對我母妃的寵愛,擔心他的儲君之位不穩,因此故意送去參湯——還是由高麗進貢,極為滋補的高麗參熬製成的參湯,導致我母妃虛不受補,也完全有可能。”
“總之,你也知道,我和他一向不和。不管這件事究竟是不是他有意為之,我都不待見他,如今他多了這層嫌疑,我對他自然更是厭惡。”
“我身份特殊,儲君之位,從來與我無關,也隻有蕭玨,才會因為不受父皇的寵愛,患得患失,對你下手還不夠,竟將我也當成了他的假想敵,實在可笑。而這儲君之位,由誰來擔,你和他之間,”他看向蕭衍,似笑非笑:“二哥,我自然選你。”
蕭衍喉結滾動,雖然早就猜到蕭徹的想法,但第一次從他的嘴裡聽到這樣的話,還是難免心潮激動,他雖然有同胞兄弟,可早已反目,也隻有從蕭徹身上,才能感受到久違的兄弟親情了:“好三弟,二哥自然知道你是向著我的。”
蕭徹的確一向與蕭玨不和,這是他很早之前便發現,並為之慶幸的事。
至於原因,經過驪山之行後,他想他應該知道了:“三弟,你從小就不待見蕭玨,是因為嘉柔吧?你其實喜歡她,是不是?”
蕭徹一噎,猝不及防被他這麼一問,臉上下意識的表情來不及收回,隻能彆過臉去,低低地道:“……沒有的事。”
靜默片刻,轉頭見蕭衍依舊望著他,唇角含著抹微妙的笑意,目光近乎洞徹,便也不裝了,挑了下眉,身子後靠在窗沿上,掀了眼皮,一副散漫不羈的神情,隻問道:“……你怎麼知道?”
“那馬是我命人下的藥,我知道藥性有多烈。不見血決不會停下。”
蕭衍道:“所以父皇將那匹藥馬轉賜給你的時候,我才會那麼緊張。但我想,以你的身手,至多受點傷,性命應該無礙,如果是蕭玨那個廢物,”他輕蔑地笑了下,冷冷道:“不死也廢了。”
“——這才是我讓人給那匹馬下藥的初衷。”
“誰知道,後來卻是小嘉柔上的那匹馬。”
“她一個弱女子,上了那匹藥馬,隻能是凶多吉少,我也著實為她捏了一把冷汗。”
“藥效發作後,雪花驄瘋了一般馱著嘉柔狂奔向密林,我便知不好,後來見你策馬追了出去,倒是有些吃驚,直到看到嘉柔安然無虞地回來,除了據說被野狐咬了一口之外,渾身上下竟沒受半點傷,我便知道,你是豁了性命去救她的。”
“你待旁人一向冷淡,除了顏嘉柔之外,從沒見你正眼看過哪個女子一眼,這麼一想,你從前雖然處處與她作對,但卻隻與她作對,又何嘗不是獨一份的情誼?你若不喜歡她,為何總是招惹她,又怎麼會舍命去救她?”
“如此這般前後串聯起來,許多事,便都能說得通了。”
蕭徹喉結聳動,靜靜地注視了他片刻,忽然扯了唇角,漫不經心地一笑:“是又怎麼樣,那都是過去的事了。她喜歡的,從來都不是我,我也無謂再費心思。”
蕭衍卻頗為不讚同地“嘖”了一聲,起身朝他走去,伸手拍上他的肩膀,意味深長地一笑:“誒,三弟,何必如此泄氣呢。嘉柔也是被蕭玨那副溫潤皮子給哄騙了,等日後我做了太子,他一無所有,恐怕再也裝不下去了,等到那時,她自然就能看見你了。”
看似是鼓勵與安慰,卻又分明含著試探。
無欲則剛,沒有欲望的人往往才最可怕,因此適當地展露出欲望,反而更能取得他人的信任。
蕭徹慢慢地笑起來,順勢道:“那就,多謝二哥了。”
蕭衍抬眸注視了他片刻,忽然哈哈大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