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明語零星聽了幾句,辨不大清楚,隻知外麵是在搜人。
她現下這般模樣,不便出現在眾人麵前,正琢磨著如何避開,整個人倏地一僵。
束胸不知何時已徹底散開,收身的衣衫緊貼著胸口,即便燭光微弱,也隱約可見她胸前起伏輪廓。
沈明語不敢往下細想,將自己裹得越發嚴實,攥著外氅的手愈緊。
進退維穀之際,她小心掀開點兜帽,餘光瞥向蕭成鈞。
與其當眾暴露身份,不如賭一回。
賭她今夜示好,能起丁點兒作用。
沈明語朝他輕喚,不由得呼吸都緊了幾分。
“三哥,我是瞞著祖母過來的,且衣裳濕透了,很是狼狽……若叫人看到難免惹是非,能否讓我躲片刻?”
話剛落音,便撞上他看向自己的幽暗眼神。
深不可測,卻又平靜無瀾。
他有些探究地盯著她,壓得她呼吸幾近停滯。
燈火從窗外灑進來,落在小少年俊秀麵容上,似寒風中瑟瑟發抖的一隻小雪兔。
而後,那可憐的雪團子顫巍巍伸出小爪子,攥住了一點他的袖擺,來回輕拽了下。
她唇瓣微張,聲音帶著幾分哀求,“哥……”
蕭成鈞半垂著眼,一動不動。
濃稠夜色中,他身量投落的的陰影恰好覆在她足尖上,也擋住了外麵的光。
又一陣踹門聲傳進來。
沈明語顧不得許多,不再多話,急忙繞開他,朝角落裡奔去。
……
小院已是一片嘈雜,崔嬤嬤正要命人撞開正殿。
倏地,厚重的木門突然開了。
燈火傾瀉而入,照亮了頎長挺拔的身影。
蕭成鈞斜靠著門框,雙手抱胸,幾縷墨發垂落肩側,睨了過來。
“……吵死了。”
他嗓音本就偏冷,摻著極淡的倦意,倒顯得陰惻惻的。
廊下動靜隨之一滯。
崔嬤嬤愣了下,詫異問道:“三少爺,你怎的還在祠堂?”
沒有回應。
崔嬤嬤懶得多話,提高音調,道:“三少爺,煩請讓開,咱們要進屋搜查。”
說著,人暗暗墊腳朝裡望了兩眼。
幽暗祠堂內一片靜默,燭火晃動不止,四處影影綽綽。
崔嬤嬤收回目光,見蕭成鈞仍站在門前無動於衷,徑直就要往裡走。
就在她將踏過門檻時,眼前人忽然站直了身子,緩緩抬起一雙冷冽的長眸。
墨玉般潤澤的眸子,眼底升起幾分厭煩,細長的眼尾輕挑,又添了些許邪氣。
這刹那,崔嬤嬤隻覺得遍體寒意泛起,猛地收住了腳。
她幾乎快忘了,眼前這位,原本才是公府順理成章的繼承人。
當年,老夫人遲遲未生育,老國公遂決定過繼兩子到她膝下,便是如今的大房二房。
然天意弄人,不久後老夫人竟有了身孕,生下蕭三爺。老國公有意讓蕭三爺繼承家業,可惜他英年早逝,隻留下唯一一個兒子。
正是眼前這位三郎,蕭成鈞。
依著大梁宗祧規矩,蕭三爺過世後,偌大的公府本該交到他兒子手裡的。
隻是後來蕭成鈞無緣繼承家業,這才讓大房襲了爵位。
春寒夜雨中,門下之人目光凜冽。
崔嬤嬤被盯得莫名不安,語氣較之前恭敬不少,道:“今夜出了點亂子,老奴也是一時心急,望您諒解。”
蕭成鈞緩聲開口,問:“究竟出了何事?”
崔嬤嬤猶豫片刻,令身側人退下,才低聲道:“府上出了賊人,還傷了表姑娘,老夫人命我等仔細搜查,不知您是否看到可疑之人?”
這也是蕭大爺的意思,對外隻說捉賊,不敢輕易透露沈明語失蹤的消息。
門外對話聲不大,卻全然傳進了沈明語耳中。
她躲在香案旁的帷幔後,緊貼著梁柱,儘量往角落裡縮了縮。
半晌沒聽見蕭成鈞出聲,她懸著的心稍稍落下來。
可緊接著,便聽他說道:“是有人來過。”
沈明語心臟怦怦亂跳,指甲一下掐進了抵著的梁柱。
雨聲淅瀝,門外卻再沒動靜。
沈明語煎熬了片刻,冷風倒灌進屋裡,激得她後背一陣發涼。
這時,又聽蕭成鈞漫不經心道:“六弟……遣人來給我送藥。”
躲在帷幔後的沈明語已逐漸聽不清聲音,她用力掐著掌心傷處,思緒仍然一點點陷入泥潭,隻剩下昏沉的困倦。
廊下,崔嬤嬤不免詫異,狐疑道:“世子在裡麵?”
蕭成鈞並不回答,稍側了側身,好讓她看清殿內。
崔嬤嬤探頭看了兩眼,卻見屋內並無異樣,心想世子約莫是順路來了一趟。再說,送藥也不是見不得人的事,何必躲躲藏藏。
崔嬤嬤打消了疑慮,忙道:“那老奴先告退了。”
說著轉過身,抬手吩咐:“去東邊繼續搜!”
眾人遵命,忙大步跟上。原本擁擠在小院的人群,頃刻間如潮水褪去。
屋內重歸寧靜,微涼雨氣隨風飄進,惹得燈火搖曳。
沈明語踉蹌站起來,思緒開始渙散,已經壓不住那昏沉的困倦。
她渾身越發無力,雙腿軟得幾乎快撐不住身子。
她微垂的眼眸稍稍抬起,便撞見一雙漆黑墨眸。
宛若爍爍星辰,遠在天際又刺目明亮。
少年身上淺淡的蘇合香氣飄入她鼻息,她恍惚中摸到一片冰涼的衣角,順著前傾的身子直接撞向了對方。
纖薄的人兒栽進懷裡,蕭成鈞正欲推開她的手微頓,幾不可見地皺眉。
他好不容易緩解的頭疾,因她身上熱意刺激,卷土重來。
腦中襲來釘錘斧鑿般的劇痛,他鬢發瞬間被冷汗濡濕,不得不用力摁住抽搐的額角。
就在他晃神的刹那,懷中人許是想借他的力,攀住了他的脖頸。
柔軟手臂如纏繞上身的絲帛,不知是否錯覺,六弟的身段……似乎與一般男子截然不同。
蕭成鈞麵色倏地凝滯,濃密眼睫輕抖了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