枕間一縷幽香襲來,鑽進混雜的思緒裡,攪亂了隔壁的哭聲。
蕭成鈞輕蹙眉心,手指摸到個方形香囊。
他起身,走到窗前,從書櫃裡取出個銅扣小箱,將香囊丟了進去,與那支南海金珠銀簪鎖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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芷陽院偏僻,夜裡更是靜謐。
錦被熏了香,軟和舒適,沈明語卻輾轉反側,思索起明日將要進宮之事。
當今聖上纏綿病榻,時日無多,雖早早立了嫡長子為太子,但太子愚笨不得聖心,近些年江淑妃所出的七皇子風頭漸盛,一時朝堂宮闈暗流潛湧。
七皇子聰慧倜儻,頗有野心,然性情自負,行事狠毒,並非好相與之人,且沈家早些年與江家針鋒相對,若七皇子稱帝,沈家必定處境艱難。
是故,沈家鼎力襄助太子,隻盼沈明語能成太子親信。
沈老將軍曾與她深聊過,如今沈家嫡脈隻她一人,若她想恢複女兒身,勢必要嫁入東宮為妃。
沈明語不想嫁人。
她不明白,為何成了姑娘家就隻能嫁做人婦,但扮做男兒郎便能成就另一番事業?
聖上欽點她進宮伴讀,明麵上是君恩,實則也是挾她為人質。可阿爺卻說,哪怕做人質,也比關在深宮紅顏枯萎過得舒坦。
隻不過,阿爺的算盤終究會落空。
太子黨與七皇子黨鬥得兩敗俱傷,最終鷸蚌相爭漁翁得利,當今聖上的四弟晉王趁虛而入,禦極九五。
她本就不想摻和奪嫡,但是將來晉王稱帝,她不想與蕭成鈞結仇,也不願看靖南王府傾覆,隻能先勸著阿爺不要參與朝堂紛爭,慢慢籌謀如何全身而退。
她複又想起夢境中最為關鍵的轉折之處。
沈明語不記得自己因何與蘭姨娘同處一輛馬車,隻夢到賊人半路劫持了她們,而後將二人懸吊在山崖邊,叫蕭成鈞來救。
從夢境的零碎片段裡,隻能推斷出賊人是為了一件案子要挾他。
她深刻懷疑賊人得了失心瘋,她不過是蕭成鈞的便宜弟弟,為何還要多綁個自己來威脅他。
沈明語倏地坐起了身。
守在暖閣外的半夏連忙探頭進來,“殿下渴了,還是魘著了?”
沈明語搖了搖頭,又重重倒了下去,扯過被子蓋住腦袋。
她能做什麼,她連案子何時發生都不知道。
深夜去告訴蕭成鈞,以後蘭姨娘會被人捉走,叫他務必日夜守著?
他大抵會覺得她也得了失心瘋。
打發人悄悄跟著蘭姨娘?
蕭成鈞定會多心,指不定還以為她要加害自己母親。
沈明語沒想到更好的法子,昏昏沉沉睡著了。
天色未明,沈明語就被半夏叫了起來。她昨夜睡得很不踏實,腦子昏沉地坐在凳子上,任憑連翹給她梳妝。
清秀少年模樣生得漂亮,隻是眼底下一片烏青,神色懨懨。
“給我想辦法遮著,彆叫人見了惹閒話。”她指了指眼下的黑圈。
等到了春暉堂,屋裡已經來了不少人。
沈明語行完禮,在老夫人身旁坐下。最先朝她望過來的,便是坐在她右側的兩位少年。
是大房庶出的四郎蕭明齊,五郎蕭明景。二人生得如出一轍,脾性卻大相徑庭。
四郎嚴肅板正,隻微微頷首,五郎朝她擠眉弄眼,很是熱絡。
“四哥,五哥。”沈明語微微一笑。
老夫人笑吟吟拉過沈明語的手,拍了拍道:“你三個哥哥一早就過來了,大夥兒陪你熱熱鬨鬨吃個飯。”
沈明語這才注意到,蕭成鈞坐在角落裡,幾乎被博古架遮住了大半邊身子,正低眸看著書卷,一言不發。
她睜大了眼,又笑語盈盈衝他喚了聲,“三哥!”
聲氣兒比先前輕快多了,似是很欣喜。
四郎五郎詫異地望過去,心道六弟真是熱絡性子,竟敢主動去搭話三哥,這下必定要受冷了。
可叫他二人意外的是,蕭成鈞雖未抬眼,卻也輕聲應了兩個字,“六弟。”
話剛落音,豈止四郎五郎,連屋裡的蕭大爺都難掩驚異。
三郎和六郎何時關係好起來的?
老夫人轉頭看向蕭大爺,“今日六郎要進宮,可都安排好了?”
“彆的都妥當了,隻有一事尚未定下,我正想和母親商議。”
蕭大爺遲疑了下,道:“昨日朝會後,我受召進了禦書房。聖上的意思是,想叫六郎住在東宮,與太子同起居。”
沈明語驀地抬起頭,心口猛跳了下。
在公府她儘量避世,勉強能瞞住,可她到底是個姑娘家,怎能和太子同起居!
她剛要開口之時,察覺一道視線倏地落在她身上。
太過直白的凝視,不容忽視。
她稍稍側眸,正好對上一雙鬆煙墨般的漆黑瞳仁。
燈火通明,他眼眸清亮,卻又深不見底,叫人看不清裡頭的情緒。
蕭成鈞正看著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