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更要緊的是,此番太子病弱,江家必定又要唆使人進言太子不堪大任,好借機解了七皇子禁足。
她不知如何寬解,隻好溫聲勸道:“殿下好生靜養著,旁的事自有臣子們分憂,有林閣老在,凡事定能迎刃而解。微臣也定當謹言慎行,不使殿下憂心。”
太子沉默片刻,望著眼前正襟危坐的少年郎,淡淡笑了起來。
方才文華殿門口的爭執,早就傳到了他耳朵裡,他本是頭疼那小霸王又惹事,還在思忖怎樣化解二人嫌隙。
但現在聽她所言,心中稍安,便道:“你能明白就好,阿善本性不壞,隻是年少氣盛,若再有下回,你大可來找孤,孤必不叫你委屈。”
前些時日,沈明語初次進宮謝恩時,他去禦書房,一眼就看見站在角落的沈明語,見她安靜乖巧,模樣亦有幾分故人之姿,對她已經有所關注。
而後皇帝欽定她進宮伴讀,太子自然無話。他本擔心沈明語年紀尚小,怕她行事冒失,今日細瞧,見她很懂分寸,又添了幾分喜愛。
“你住在魏國公府,來回奔波難免疲乏,等孤病愈,就進宮來住著罷。”太子說著,叫人取了套文房四寶和一摞書卷過來,道:“這些是孤親手抄錄,你且先拿回去看看,過幾日太傅必會考你。”
沈明語忙起身謝恩,心中卻是一片紛雜。
她正要琢磨著開口此事,誰知太子竟直接斷了她的念想,也要她搬進東宮。
一旁的內宦見時辰差不多了,細聲細語道:“殿下,該服藥了。”
太子微微點頭,正要說話,忽地一陣乾咳。一側的內宦立即上來給他拍背順氣,又有宮婢端茶遞水,另有人扶他去了榻上。
沈明語望著殿內忙碌的眾人,一時怔愣,百感交集。
拋開皇儲身份,太子也就是個堪堪弱冠的溫潤公子,若生在富貴人家,這般品性樣貌已是難得,偏他生在天子膝下,與七皇子殺伐果斷的氣度相較,在聖上心裡倒落了下風。
大梁開朝數十年,至今不過立了兩任太子。前一位太子因巫蠱之禍自裁謝罪,這一位太子又動輒抱恙,朝臣們也時常為此擔憂。現下聖上纏綿病榻,倘若太子再有個好歹,江山難免動蕩。
也難怪七皇子黨雄心勃勃,畢竟當年先太子自刎而亡後,先帝最為中意的也並非當今聖上。
彼時諸多皇子裡,晉王身負軍功,母家顯赫,本該眾望所歸。但晉王執意上諫,懇請還先太子清白,觸怒龍顏,十八歲即被勒令離京戍邊,於東宮永失了資格,當今聖上這才能繼承大統。
世事變遷,誰又能知,待聖上駕崩,將來登上皇位的,竟還是那位落魄離京的晉王呢。
然晉王登基之路也頗為凶險,當時太子遇刺身亡後,聖上聽信讒言非要殺他,還將人召回京城軟禁起來。
幸得蕭成鈞出謀劃策,先說服聖上打消了殺心,又聯絡穩住了晉王舊部,繼而瓦解了七皇子京中勢力,這才得以救出晉王,助他登基。
朝夕之間力挽狂瀾,彈指瞬息逆轉乾坤,自此蕭成鈞成了新帝身邊最得寵的人,哪怕他後來落獄,新帝也不忍心殺他,讓他得以東山再起。
沈明語離開宮城後,仍在思索太子要她搬進東宮之事,一路無話。
想起夢中被拆穿女兒身後,被當眾折辱的屈辱,她忍不住蹙緊了眉心。
雖說太子待她溫和,但朝夕相處難保不會露餡,她也無法接受自己與男子同榻起居。她正是因不願嫁入東宮為妃,才小心掩飾著女兒身,如此豈非功虧一簣?
夢中片段太過零碎,且事態發展似乎與既定的劇情漸漸偏離了,沈明語一時愁眉莫展。
“世子還在想袁小侯爺的事?”半夏靠過來,替她掖了掖絨毯,又往茶杯裡添了些水,“聽聞太子殿下是極好的脾性,隻是他身邊這位小侯爺太過霸道,您將來追隨太子殿下,少不得要和他相處,奴婢怕您受委屈……”
沈明語揉了揉額角,灌了碗熱茶下去,眉心稍稍鬆弛,“也不是非追隨太子不可,若他們覺得我無用,說不定就放我出宮了。”
半夏一怔,連她都明白,皇帝將沈明語拴進東宮,是為製衡靖南王府,哪管人有沒有用呢?
沈明語歎了口氣,閉上了眼睛,口中喃喃道:“要是有個聰明人替我想個法子,該多好。”
半夏下意識接話,有意安撫她,笑道:“彆的聰明人奴婢沒見過,但咱們府上不就有一位,那可是內閣大學士、大儒章老親口讚許的聰明呢……”
半夏猛地打住,自覺失言,立即收了笑。
沈明語卻如醍醐灌頂,倏然坐直了身子。
半夏口中提及的那位聰明人,她再清楚不過。
沈明語印象深刻,她遠在直隸莊上時,就聽聞過,蕭成鈞十二歲得中秀才榜首,大儒章老很是欣賞他,還曾將自己犀帶係在蕭成鈞身上,甚至直呼他為“小友”,二人一時成了忘年交。
隻是三年前章老致仕後,蕭成鈞鄉試意外落榜,他與章老亦再無往來。
想到這裡,沈明語覺得自己有些不厚道。
難道她要對將來的首輔之才威逼利誘,替她解決這等細枝末節的煩惱?
腦中驀地浮現出四個字:暴殄天物。
但眼下她已然鑽了牛角尖,一時想不到萬全的法子,若是能說服三哥,興許他真可以幫她?
沈明語打起精神,催促了幾句,想著儘快趕回府。
她從未如此急切想要見到蕭成鈞。
哪怕……他先前也沒對她有過幾回好臉色。
卻在此時,馬車突然急停了下來。
沈明語倏地撞上車壁,碰得腦仁兒嗡嗡疼。剛穩住身形,便聽得一陣雜亂的腳步聲迅速逼近。
“下來——!”
車外傳來一聲語氣頗凶的冷喝,“本小爺叫你們下來,敢惹到小爺頭上,不怕死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