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她是在城裡上了幾年班,但衣食住行哪一項都要花錢,她又是年輕女孩,正在處對象,額外花銷也要多些,二百差不多是她積蓄的大頭了。
“你不給自己攢嫁妝了?”舒文晏沒想到她居然要為後媽帶的拖油瓶大出血,自己這倆弟弟妹妹真傻了吧唧。
“嗬,我可沒你們這麼傻……”
“閉嘴!”舒立農發怒。
舒文晏一想到自己白天沒借到錢,父親可以眼睜睜看著他前途泡湯,為了一個毫無血緣關係的便宜閨女卻要掏心掏肺,頓時也委屈上了:“行行行,好好好,隻有舒今越是你親生的,我們仨都是垃圾堆裡撿來的是吧?我就一句話,我和慧芳的工資還不夠看病吃藥,沒錢。”
舒立農氣得一張老臉通紅,直喘粗氣,趙婉秋連忙遞來一杯溫開水,又找出他常吃的降壓藥,先把藥順下去。
屋裡再次沉默。
趙婉秋歎息一聲,“我說一句吧,你們的困難我都知道,雖然不是你們親生母親,但在我心裡,你們和今越是一樣的,雖然我平時有做得不到位的地方,但一碼歸一碼,對我有意見你們可以慢慢跟我說,今越現在卻是人生的轉折點,我不能眼睜睜看著她再受苦,這孩子……嗚嗚……”
她捂著嘴,眼淚從指縫滑落。
“哭什麼,說實話。”
“今越她,她……她現在是……是個殘疾人啊!嗚嗚……”
平地一聲雷,包括舒今越在內的所有人都被炸得頭皮發麻。
她下意識動了動發癢的腳趾頭,她不知道母親什麼時候發現的。說實話,重生回來,她對母親是有點怨憤,雖然上輩子她沒多久就摔斷腿臥病在床,後來又中風,對遠方的她有心無力,可作為孩子,怎麼會不想媽媽呢?
被隊長一家為難的時候,被二流子尾隨的時候,被其它知青針對的時候,大學夢破碎的時候……甚至死前一刻,她都在想媽媽。
所以,帶著氣的她回來後並未將自己在鄉下的事全盤說出,更彆說殘疾的事。每次洗腳都趁大家不注意的時候躲在屋裡,洗完立馬穿上襪子,平時走路也很注意保持平衡……沒想到還是瞞不過母親的眼。
“怎……怎麼回事?”舒文韻臉色蒼白,她被嚇傻了,一把拉住今越的手,“今越你怎麼了,是不是被人欺負了?”
舒今越點頭,又搖頭。
意外發生在下鄉後第二年。一直被針對的她,被隊長分配大半夜去守牲口,那是臘月裡最後一個雪夜,那天她發現圈裡的奶牛少了一頭,那是隊上最重要的生產資料和經濟來源,要是出事她吃不了都得兜著走,她嚇得去找白天管理牛圈的社員問。
偏那社員是隊長的二叔,跟隊長一家穿一條褲子的,一口咬定交接給她的時候沒少,一定是她夜裡睡覺把牛弄丟了,她有嘴說不清,又怕被處分,隻能自己出去找。
雪夜,零下十幾度的氣溫,棉衣裡裝的是稻草,孤身的少女……
就在那個雪夜裡,害怕和雪盲交加,分不清東南西北,她走了太多的路,腳趾被凍傷也不知道,等回到生產隊的時候,她的左腳小腳趾已經凍壞了。
跟小腳趾一起失去的,還有那晚痛苦的回憶。想不起來也挺好的,她時常這麼安慰自己。
舒文韻連忙下炕,一把脫下她的左腳鞋襪,原本珠圓玉潤,可愛又俏皮的小腳趾,已經沒了。
她“哇”一聲大哭出來。
今越其實不太記得那個雪夜發生的事了,隻記得自己在白茫茫的雪地裡走了很久,很久。
隻記得每到下雪的時候,腳趾就奇癢無比。
本來,她這也算因公致殘,十級傷殘按照規定可以享受殘疾人待遇,每個月有津貼和糧食補助,可這些都被隊長一家昧下了,一粒米沒進她的嘴。
要不是趁機鬨開,她這次連回來的機會都沒有。
舒文明氣得在炕桌上捶了一拳,“這群狗日的王八蛋,還他媽有王法嗎!”難怪他上個月聽人說,他們菜店另一個臨時工的妹妹去了鄉下,大著肚子回來,那些人就不把女知青當人看。
劉慧芳聽得兩眼淚汪汪,“傻孩子,為什麼不跟我們說……”
今越搖搖頭,兩輩子了,她不是沒努力過,她嘗試過寫信,但那些信有沒有寄出來她不知道。
趙婉秋哭得眼淚都流乾了,“現在今越有困難你們願意幫助,這恩情我們母女倆記著,等手邊轉過來一定會還你們。”
“阿姨彆這麼說,是我們對不住今越。”舒文明下炕,像一隻無能狂怒的小公雞,走了兩圈後一陣風似的跑回自己屋裡拿了個東西,“喏,我存折,上麵是上班這幾年所有的積蓄,全取出來,給今越。”
舒文韻也把自己那個拿出來,“這錢該我出,是我對不住今越。”
“省省吧,你還要嫁人,沒嫁妝等著去婆家受氣吧。”
“二哥彆跟我爭,不然我心裡難受,都怪我……”
“行了行了,就你們會做好人是吧,我出一百二,以後哪年有錢哪年還。”舒文晏扭扭捏捏表完態,拉著劉慧芳就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