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亨利沒再說話,短暫的能夠自如活動的時間是混亂的記憶交織在一起的結果,進入他正常的記憶中的場景以後就又會恢複到過往那種固定死的視角和展開,這是一種奇妙的感受,明明那就是自己的記憶,他卻像是個旁人在觀看,無法觸及也無法影響——畢竟那隻是一個殘片,在一段曆史當中殘留著的被自己所記下來的混亂的部分。
場景轉換到了溫暖的室內,巨大的半圓形壁爐當中爐火升騰,傭工們湊在旁邊物儘其用地用它來烤香腸。“砰——”的聲音響了起來,穿著修女服飾的矮小女孩因為吃力而把裝著一大堆黑麥麵包的木盆子重重地放在了長桌上。“手腕沒傷著吧,——”夢境中的他開口說道,但或許由於記憶缺失的緣故,分明是叫出來的對方的名字,聽到的卻隻是雜亂而又不明的音節。
“沒事,我可是很厲害的。”小女孩抬頭露出了一個大大的微笑:“歐羅拉的孩子從六歲開始就能夠獨立自主了,而且我還是教會的修女呢!”她這樣說著,而旁邊吃著麵包的一位女性則是淡淡地補充了一句:“見習修女——”她這樣說著,而小女孩“哼”了一聲就轉過頭朝著另一側走去。
——記憶再度切換。
“來了嗎。”那是一個女性的聲音,並不高昂,並不尖銳,甚至讓人覺得透著一股揮灑不去的溫柔,但卻飽含力量。
“嗯。”亨利開口回答,不是過去的他,而是他自己——他知道這隻是夢境,隻是遙遠的過去殘留下來的斷片,即便他開口回複的話語有所不同,對方接下去會說的也依然是一模一樣的話,但他仍舊“嗯”了一聲,正如過去確確實實地身處此地的那個他一樣。
這一整段的漫長鋪墊,這一整段的記憶,其實就隻是為了這一刻。
現實中的某些東西勾起了他的回憶,現實中的某些相似的處境觸動了此刻的心緒,使得他久違地做了一個夢,夢見了這在遙遠過去曾經發生過的一切。
“你在之前曾經問過我,團長先生。”女性沒有回頭,她站在窗邊,隻留下一個纖細的背影,與那一頭長長的黑發相映得彰。
“人類所創造的事物,實際上都是如此地輕易就能夠被毀滅。即便是堅固的鋼鐵,號稱無法被攻陷的城堡,也不一定能夠存在的比人類本身更加地漫長,因為我們是如此地善於自我毀滅,總是想方設法地在自取滅亡。”他沉默,如今的他和過去的他都是如此,而女性接著說道:“即便是偉大而崇高的理想,隨著時間流逝也必然會變得腐敗——你在之前問過我,這樣的人類,為何我會說是‘無比美麗的’,還記得嗎?”
“嗯,我想我現在能夠回答你了。”她沒有等亨利回答之前的問題,就接著說道:“即便誕生必然伴隨著苦痛,即便因為貪婪和欲望事物隻要存在必然會開始腐朽——但正因如此,誕生的新事物才擁有如此寶貴的意義存在。”
“即便毀滅是無可避免的,即便在命運車輪的碾壓之下人類看起來就好像是螞蟻一樣脆弱,但是——”她回過了頭,灰藍色的雙眼倒映著窗外的雪景閃閃發亮,那秀氣的臉龐上一丁一點的軟弱都沒有,充斥著的全都是倔強。
“人類是可以跟命運抗爭的,即便毀滅無可避免,即便辛辛苦苦創立的一切最終都免不了會腐敗,即便惡意纏繞,即便國破家亡——”
“在那之後,人類都依然會重新站起來,每一次都會。”
“我是這樣堅信著的,團長先生。”她微微一笑:“或許在你看來隻是一些空洞的漂亮話而已,或許在這之後我再也沒辦法向這樣對著你輕鬆地微笑,但不論如何。”
“請你也試著去堅信吧,團長先生。”她這樣說道,而亨利還沒來得及回答,旁邊就有一連串的腳步聲響了起來,緊接著一個焦急的聲音如此喊道:“賢者——”
銀光閃閃,染血的大劍插滿了地表。
亨利閉上了雙眼,然後再度睜開時,周圍的空氣已經明顯地回溫。
“堅信嗎……”他小聲地念叨了一句,然後從軍營的床鋪上爬了起來。旁邊一陣動靜傳來,一頭短發的米拉咬著刷牙用的嫩枝走了過來,在和亨利四目相對的時候她歪了歪腦袋像是在問自己的老師有什麼事情。“沒什麼。”賢者搖了搖頭,然後活動了一下筋骨整個人站了起來。
“王子殿下在哪?”他問道,混亂的軍營物資不足因此很多東西都需要臨時搭建,愛德華和其他的一眾貴族軍官這幾天指揮調配可謂忙活得不行。“在東邊,他們在看是不是甩掉了奧托洛人。”米拉蹲了下來拿起自己的護甲開始往身上穿,我們的洛安少女此刻的身份是隨軍出征的莉娜的護衛,儘管假如她真的必須前去戰鬥的話情況必然是陷入到了最為危急的時刻,那種情況下她一己之力也派不上什麼用場,但米拉仍舊維持著良好的習慣,絲毫不會放鬆警惕。
“嗯。”亨利簡短地回應了她,接著就朝著外頭走去。白發少女盯著自己的老師離去的身影,感覺今天的他有點奇怪,但緊接著又甩了甩小腦袋,把這個想法排除了出去。
花開兩朵,各表一枝。
在愛德華這邊所率領的北部軍隊遭遇到埋伏的奧托洛重裝步兵被擊潰四散逃入森林重新編隊的同時,原本作為先鋒但卻沒能夠及時回報消息的查爾斯那邊,處境也到了最為嚴峻的時刻。
他們前往子爵領的行為是一個錯誤的決策,在與對方進行商談的時候查爾斯發現了子爵的言辭閃爍確認有詐果斷俘虜了對方,但八百人的騎兵卻立馬被更大規模的亞希伯恩二世麾下的軍隊所包圍。而他試圖讓手下發出警告的時候一名年輕的南方騎士拚死衝上來一劍連著傳令兵的手一起砍死了傳信用的渡鴉,他頂著好幾把劍的攻擊衝上來的行為是令人敬佩的,但查爾斯他們也因此失去了和愛德華等人聯絡的手段。
儘管子爵領內部也有傳信用的鴿子和渡鴉,但並非從隊伍當中帶出來的這些鳥兒是認不得北方的軍隊的,它們隻能用來定點傳訊,而待到多爾多涅那邊收到消息再派出騎手去通知愛德華他們的時候,已經距離遭受奧托洛人埋伏過去了一周的時間。
那邊的情況尚且不明了,這邊卻已是山窮水儘。子爵的城堡沒有足夠的糧草供養額外的這八百人馬,加之以亞希伯恩二世的軍隊在等的不耐煩以後開始采取下毒和用投石機往城內拋射感染瘟疫的屍體這樣的手段,他們若是再等下去,隻怕是唯有全軍覆沒的結果。
人馬都在日益衰竭,於是就在這一天的早晨,查爾斯下定了決心,趁仍有餘力,奮力一擊試圖從死地當中尋求生機。
“鏘——”銀光閃閃,北部軍隊的騎士們整整齊齊地羅列。
“為了我們國家的未來。”查爾斯這樣說著,大門敞開,他高聲用亞文內拉語大喊。
“為了亞文內拉!”(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