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麵上是可以用他們豐富的人生閱曆與社會經驗為地方官府服務,還能降低大明的行政成本,省錢。
但是不能擺到台麵上來說的好處,是老年人的心理特征與行為特征偏向求知欲低、厭惡求新求勝、回避冒險、安於現狀。
反饋到現實生活中,便是老年人在為人處事上,往往要比年輕人更保守、更固執、更服從。
朱元璋致力於以知丁法、連坐法和路引製度等,造就一個物品流動性與人口流動性皆極差的靜態社會,以老年人為地方官和基層管理者,正是最合適的做法。
年輕人追求富貴,追求娶妻生子,追求人生的各種可能性,便難免有意無意要去衝擊朱元璋的靜態社會。
但老年人不會,他們已經走到了人生之路的末端,相比挑戰現存秩序,平安度過餘生才是更重要的事情。
朱元璋內心的想法是不會同王布犁說的,隻是開口道:
“朕發現兩浙的百姓喜歡打官司,雖細微事務,不能含忍,動不動就徑直赴京告狀。”
“設若法司得人,審理明白,隨即發落,往來亦要盤纏。
如法司囚人數多,一時發落不及,或審理不明,淹禁月久,死者亦廣,其乾連之人,無罪而死者不少。
詳其所以,皆由平日不能互相勸誡,不忍小忿,動輒經由官府,以致身亡家破。
如此者,連年不已,曾無警醒,所以朕想著讓那些老人來調節這種矛盾。”
“他們憑什麼做到公平的調節?”
王布犁鬆開手中的魚竿,看向朱元璋:
“陛下,這些人連知縣判決的官司尚且覺得不公平,要進京告狀,那陛下憑什麼認為他們會認同那些老人的調節?”
朱元璋知道刑部的緣故,許多人都沒有得到及時審理,就死在了監獄,造成了一些不好的影響。
他想要改變這種情況,但暗地裡還是覺得兩浙的百姓素質太差,好詞訟。
誰讓他們以前支持張士誠呢!
朱元璋從內心深處還沒把他們轉變為大明朝的百姓。
現在聽到王布犁的質問,朱元璋悠悠的歎了口氣:“倒是朕想多了。”
李景隆啞然。
他清楚的知道陛下既然想出了一條政策,必定是在背地裡推算了許久。
李景隆未曾想到剛想同王布犁分享一二,就被他給懟的,決定把這項政策廢除了。
他瞥了王布犁一眼,見不緊不慢的給魚竿掛上蚯蚓,佩服的五體投地,還得是你。
當年他就是一個小吏,也這樣把我這個小公爺給懟的沒脾氣了!
這麼多年,他一直都沒變啊!
李景隆想笑又不敢笑,主要是天子的臉色是真的挺黑的。
馬皇後倒是覺得王布犁說的挺有道理的。
世上為老不尊的人太多了,尤其是他所言的人有一丁點小權力,就會為自己積極謀取利益。
重八他有了那麼多的權力,不也是要按照自己的性子去治理國家嗎?
朱元璋摸著胡須,看著岸邊的景色,一時間不知道要說些什麼。
王布犁把他這項政策批評的跟個屁一樣,就差沒說是屎了。
這還是自己的女婿留了麵子。
朱元璋雖然生氣,但仔細想想,女婿說的話確實是在理,人一旦有了權力之後,就會變的。
老人就不會為自己的子孫後代謀好處嗎?
顯然不可能,朱元璋自己都覺得他如此辛苦也是為了子孫後代能夠過上更優越的生活。
那些被選中的老人處事就一定公平公正,令人信服?
那些大明的官員都是什麼模樣,無論是在現實還是在仙境當中,他都看見了。
像於謙這樣的純臣實在是太少了。
“此事,朕不會再提了。”
朱元璋甩了下衣袖,算是徹底丟掉了這個想法,還是按照正常的行政體係來治理百姓吧。
王布犁對於朱元璋的決定並沒有太過於高興,但嘴上卻是硬撐著:
“還是陛下英明啊!”
朱元璋大張旗鼓的巡視江南,確實是讓本地人有些心驚膽戰,畢竟有些事不上稱那是一點問題都沒有。
可是一旦上了稱,可就壓不住了。
天子可能會連你家裡的棺材板都給掀開嘍。
待到回了京城後,朱元璋召開了家宴,許久未見,大家聚一聚。
王布犁發現朱標的長子朱雄英長的真他娘的壯實。
如此一來,老四上位是不是有點麻煩啊?
畢竟朱標天天苦乾,大乾特乾,熬了許多心血。
王布犁回來之後發現朱標明顯蒼老了幾分,可見朱元璋把政務拋開,留給太子朱標監國,他是有多忙。
“太子哥,你變老了。”王布犁直言不諱的敬酒道:
“數月的時間,可以看得出來你麵容憔悴,是不是都沒有時間敦倫了?”
麵對王布犁的打趣,朱標放下酒杯,也忍不住感慨:
“你說對了,我每天都忙到子時前後,又要早早起來,這個太子當的太累了,不過好在父皇回京了,今後就能有人幫我分擔。”
他現在也理解了當一個勤政的皇帝是有多麼的不容易。
“不像你小子,這幾年都不見麵容衰老,連個皺紋都沒長。”朱標一飲而儘頗為羨慕的道:
“可有什麼養顏妙法教教我啊!”
“不乾事。”
“不乾事?”
“對,不乾事。”
王布犁兩手一攤:“這個你肯定學不來的,趁早死了這條心。”
朱標愣在原地,這方麵他確實比不了。
相比於王布犁雖然有官身,可是他跟阿鬥一個樣,是真敢給屬下放權去做事。
既鍛煉了一幫能乾事的下屬,又能篩選出不適合乾探案這攤活的官員。
如此選材,確實是可以。
但對於皇帝而言,這手中的權力是好不容易攥在手裡的,稍微鬆鬆手,後世子孫想要在抓回來,那不知道得廢多少勁呢!
朱標雖然羨慕王布犁的灑脫,但是他知道這事是不可能的。
“孤真是羨慕不來你的心態啊。”
朱標感慨了一聲,隨即又小聲問道:“我聽聞你在巡視期間,可沒少懟父皇提出來的政策?”
“不錯。”王布犁放下酒杯感慨了一句:
“人一旦年歲大了,就容易變得保守起來,你爹他大抵是覺得自己歲數大了,想出來的政策有些保守,那如何能行?”
“我聽說我祖父還是曾祖父便是在我爹這個年齡故去的,所以我爹有些擔憂是正常的事。”
“哦,原來是這樣啊!”
王布犁明白老朱家可能沒有太高的長壽基因,所以朱元璋在政策定的更加保守,那也是正常的。
可他又猛然想起,朱元璋應該是知道自己能活到七十多歲年齡的,怎麼還會這樣?
“不過彆擔心,你爹且能活呢,你這個太子還得當很長的時間。”王布犁擠了一下眼睛:
“太子哥將來可千萬彆等不及上位,心態就更加崩潰了啊!”
“哈哈哈。”
朱標大笑起來,對於登基這件事,他早就想過是何等的場景。
但是父皇不死,他始終是個太子。
“妹夫,你醉了。”
“我剛喝幾杯酒,怎麼能醉酒呢?”王布犁有些調侃意味:“還是你心裡沒有這種想法?”
“這種挑撥皇家親情的話,你今後可少說。”朱標拍了拍王布犁的肩膀:
“畢竟父皇他可不是那麼大度,咱倆的話萬一被錦衣衛聽到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