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次走到大限的儘頭,他回首往昔,忽然發現,來的路上,錯過了很多東西。
老娘臨死前,依舊望向村口的眼神,和道侶‘攜手同行’的約定……
以前他覺得自己生而為仙,一人一劍足矣,當斷絕紅塵。
行將就木卻發現,他隻不過是一個孤獨終老的可憐人。
想去找曾經的紅顏知己,看到的隻是孤墳一座。
想回老家和父母道個彆,卻發現連墳頭都不見了蹤影。
找來找去,這浩瀚天下,竟然就隻剩下他一個人。
這是老陸第一次覺得自己該死了,畢竟他身邊的所有人,都已經去了另一邊。
有了這個想法,本就再難寸進的長生道,在心中徹底斷絕。
這也是老陸為何坐在這裡,陪著一個小屁孩喝花酒的原由——除了隨遇而安,他還能做什麼呢?
“老陸,你……你發什麼呆呀……再來一杯……”
青樓雅間之內,妖嬈歌姬彈著琴曲。
醉醺醺的左雲亭,躺在桌子上,手裡拿著酒杯,搖搖晃晃地和老陸碰了下。
老陸歎了口氣,站起身來走到窗口,看向了外麵的俗世城池。
要說此生唯一的遺憾,就是腰間這把劍了。
老陸之所以在這裡停下,隻是想找到在山裡出劍的那個小輩,看看這等天縱奇才,到底是個什麼樣子。
而且那個小輩待在這種小地方,見識太少,再好的悟性也終將蒙塵。
世上沒有劍客忍心看到一把名劍蒙塵,老陸也一樣。
隻可惜,老陸找遍的棲凰穀,都沒找到能與條件匹配的人。
老陸不知道是自己看走眼了,還是那個小輩早已離開,這樣找下去肯定沒了意義,為了節省時間,得引蛇出洞才行。
念至此處,老陸自袖袍中翻出刻劍玉牌,唇口未動,僅以心聲道:
“齊甲,幫我辦件事兒。”
真氣灌注,玉牌內暗藏的法陣亮起微光,不過片刻後,便傳來回應;
“哎呦,老陸,我正陪驚露台的仙子喝酒呢。咋樣?你說的那個天才找到沒?”
“一無所獲,好苗子倒是有一個,年僅十七歲,體魄接近煉氣十二重,破境隻差臨門一腳,感覺未來成就比你高。”
“嘿——這話我就不愛聽了,就那麼大點破地方,還能出現倆比我厲害的,你當我是路邊上的白菜不成?不用找了,肯定就是那小子,直接帶回來即可。”
“條件相差太遠,不像,還得再看看。”
“唉,從人家花園裡挖苗子,等同於白嫖,還看個啥看?老陸啊,你這年紀大了,性子怎麼也變得婆婆媽媽,一點不像個劍客。算了算了,要我辦啥事兒?”
“年底九宗交換門徒,你想辦法走動,讓驚露台給此地三個名額,看能不能引出那個劍客……”
“知道啦,唉……”
……
片刻閒談後,玉牌流光消失。
老陸收起玉牌,回過身來,卻發現躺在桌案上的左雲亭,已經鑽到了桌子底下打起了呼嚕。
老陸走到跟前蹲下,在左雲亭臉上拍了拍:
“雲亭小友,你家在何處?老夫送你回去。”
醉成爛泥的左雲亭,晃晃悠悠睜開眼,然後爬起來,勾著老陸的脖子:
“我沒醉,繼續繼續……方才說到哪兒了?”
老陸倒也不介意小輩的勾肩搭背,從袖中掏出一錠金子放在桌案上,撐著左雲亭下了樓梯。
左雲亭醉得站都站不穩,還不忘跟老鴇兒道彆,然後搖搖晃晃,在小廝的攙扶下爬上了毛驢。
老陸戴上了鬥笠,轉眼看向了杏花街的陰暗處,牽著毛驢往那邊走去。
雖然已經到了深夜,杏花街上的行人依舊密集,兩人一驢從行人間經過,還引起了不少嗤笑聲。
不過,笑聲很快就戛然而止。
“嗷——”
毛驢走出沒幾步,遠處的街道旁邊,傳來一聲震耳欲聾的虎嘯,直接驚得不少行人摔在了地上。
趴在毛驢上的左雲亭,渾身一個激靈,也摔了下來,手忙腳亂爬起來看向遠方,卻見百丈外的街麵上,突然竄出一隻毛色金黃的大老虎。
大老虎身長兩丈有餘,四肢如同梁柱,其尾如鋼鞭,隨意掃過街邊房舍,便帶起一片碎石瓦礫。
“媽耶——”
左雲亭瞬間清醒,嚇得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老陸故意往這邊走,便是想讓左雲亭醒酒,此時目的達成,便以手指做劍,想順勢碾死禍害平民的小老虎。
隻是老陸正欲悄然出手之際,忽然天旋地轉。
嚇得麵無人色的左雲亭,竟然連滾帶爬地站起來,扛著他就往後跑,還來了句:
“你這老不死的,嚇傻了吧你?還不快跑,你活夠了我可沒活夠……”
言語間雙腿飛騰,眨眼便是十幾步。
老陸被扛在肩上,深邃如泉的眼睛裡,少見了顯出幾分意外:
“膽兒挺大,還以為你小子嚇傻了。”
隻是左雲亭慌不擇路地逃竄,哪裡有心思聽這話。
老陸不再言語,手指微動。百丈外翻騰的巨虎,也在同一時間摔在地上,渾身無傷,隻在額頭留下一個針眼大小的血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