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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俱蘆洲的雪下了整整三個月。
劍氣長城殘破的輪廓在風雪中若隱若現,像被孩童掰斷的舊木梳齒。陳平安蹲在茅簷下磨劍,鐵條在磨刀石上擦出的火星,落在雪地裡就成了遊動的金鯉。三百年前那場大戰的劍痕仍在城牆上淌著光,此刻卻被新雪捂成發炎的舊傷。
磨劍石是李槐送的。
那日泥腿子少年背著籮筐上山,說在倒懸山腳撿到塊刻著"寧"字的怪石。陳平安沒收他懷裡偷藏的槐葉酒,卻把酒壇碎片鑲進了磨石裂縫。此刻碎片正泛著幽藍的光,像寧姚當年刺穿托月山的那道劍氣。
"叮——"
鐵劍忽然發出哀鳴。陳平安停住動作,看著劍身上映出的倒影。三縷白發如被天火灼傷的柳枝,在鬢角蜷曲成青銅色。陳平安伸手去拂時,指尖觸到碎砂般的質感——那是三百年前驪珠洞天崩毀時,女媧補天石碎屑落在他肩頭留下的痕跡。他伸手去拂,指尖卻穿過虛空——十五境修士的因果線,竟已凝實到肉眼可見。
雪粒突然變得沉重。
每片雪花都映出不同畫麵:寶瓶洲的渡船正在燃燒,中土神州的聖賢像長出青苔,南婆娑洲的劍修突然集體折斷本命劍...陳平安閉目輕歎,呼出的白氣在空中凝成個"止"字,方圓百裡的異象瞬間凍結。
磨劍聲驟然一滯。雪原儘頭的地平線突然滲出青銅色,仿佛有人用鏽刀割開了天幕。三十六匹紙馬從那道裂痕中躍出,馬蹄踏雪無痕,卻在身後犁出深不見底的溝壑——每條溝底都浮動著驪珠洞天墜地時的星火餘燼。
劍陣擺的是"囚"字。
最中央那柄劍的符紙上,"安"字最後一豎突然扭曲成鎖鏈,纏住陳平安的腳踝。鎖鏈上浮現密密麻麻的儒家戒律,竟與文廟鎮妖柱上的銘文同源。
陳平安握劍的手腕微沉。
那些符紙上的"安"字,竟與他當年在泥瓶巷所寫一般無二。
"陳山主。"
棺中坐起個穿儒衫的骷髏,頜骨開合間漏出帶著槐花香的聲音:"三百年不見,可還記得驪珠洞天的春風?"骷髏掌心浮起團青光,隱約可見齊靜春持卷立於學塾的模樣。
青光裡飄出讀書聲。
"天地有正氣..."分明是齊靜春的嗓音,卻帶著金石摩擦的尖銳。陳平安背後的茅屋突然坍塌,每根茅草都化作劍形,在雪地上寫出《逍遙遊》的片段。當寫到"北冥有魚"時,文字突然滲出血跡。
磨劍石‘寧’字的最後一捺突然滲出血珠,血跡在石麵蜿蜒成蚯蚓狀的痕,像極了當年倒懸山祖師用羅盤推演補天局時留下的一半卦象。陳平安忽然想起老秀才醉後的囈語:‘天漏了縫,磨劍人的血就是焊錫’。
茅簷下的男人終於起身。
他邁步的動作很慢,像是拖著整座天下的重量。第一步踏出時,釘在雪中的飛劍儘數倒飛,劍柄平安符無火自燃;第二步落下,紙馬傀儡的麵具同時碎裂,露出下麵空蕩蕩的眼眶;待第三步踩實,青銅棺槨突然爬滿青苔,轉瞬風化成一捧銅沙。
銅沙落地成卦。
坤上離下,明夷卦。陳平安靴底碾過卦象時,千裡外某座書院供奉的《易經》突然自焚,灰燼中飛出隻焦黑的卦象蟲,啃穿了禮聖親手布置的結界。
"賒刀人的把戲,"陳平安劍尖挑起一粒銅砂,"也配用齊先生的麵皮?"
風雪驟然暴烈。
骷髏儒生的肋骨間突然伸出十二根青藤,藤上白花綻放的瞬間,千裡外的倒懸山傳來鐘鳴。陳平安瞳孔中映出朵旋轉的青蓮——那分明是齊靜春本命字"春"破碎前的形態!
每根青藤都纏著具屍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