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夜百安壩潰堤了,沿河村寨沒來得及逃走的人,都被大水衝走了,這場洪水太大了,多少年都沒有見過了,灘河兩岸很多房屋都沒了。”
老漢說著,眼圈頓時紅了起來。
濟民堂眾人聞言,頓時鴉雀無聲。
李默也嚇了一跳,但想到山北村的地勢較高,這才鬆了一口氣,他要好好感謝一番祖先們的先見之明,信仰的是北山山神,而非灘河河神,這樣雖然路難走一些,農田貧瘠一些,莊稼少一些,但遇到大水至少能保命。
“爺爺,我怕。”
一名年齡大約七八歲的小女孩,穿著單薄的衣服,在小雨中哭泣道。
老人一邊安慰女孩,一邊朝李默道:“孩兒她爹、她娘,都沒來得及跑出來,被灘河衝走了。”
李默從老人的眼中看到了恐懼、絕望、祈求,他點了點頭,迅速跑到後院,將昨天剩下的炊餅、醃菜拿了出來,遞給了老人。
“謝謝,您大恩大德,必有後福。”
李默沒有多說什麼,他所能做的隻有這麼多了,並且他注意到隨著越來越多的難民湧入鎮上,鎮上街道兩側的店鋪已經紛紛關閉。
衙役捕快集合後,一邊在街道上努力維持秩序,一邊組織人手前往百安壩修複潰堤。
當天。
濟民堂可謂是人滿為患,不斷有病患登門。
李默從沒有見過這種景象,他甚至連朝食的時間都沒有,官府也開始組織鄉紳、員外施粥賑災,似乎所有人的眼中都流露出絕望和恐懼。
深夜。
李默累得筋疲力儘,倒在床上便睡著了。
三天後。
大雨依舊不停,濟民堂每日人滿為患,藥房儲備的草藥逐漸難以為繼,三名主診大夫頻頻低聲交流,不斷地搖頭歎息。
遊方郎中和抓藥郎中們,也在疲倦和操勞中倍感壓抑。
這時。
外出巡診的左術回到濟民堂,收起雨傘發出低沉歎息。
“我剛剛聽說河神廟那邊兒想要舉行一場祭祀,祈求灘河的河神停止水災,還要準備向河神獻祭一對童男童女呢,據說沿河的各村寨,籌集不少銀子,甚至連災民們都捐了銀兩。”
“什麼?”
眾人大吃一驚。
在這裡還沒有歸屬乾國的時候,每逢旱澇洪災的確都有所謂的河神廟娘娘,主持向河神活祭的習俗。
不過隨著華安鎮加入了乾國,灘河的河神廟與北山的山神廟一樣,已經荒廢了多年。
再加上近些年華安鎮風調雨順,通知、鄉紳們不斷地安排禮儀教化,年輕一代人幾乎沒有再參加過這種祭祀大型活動,活人祭祀更是隻出現在曆史傳說中的事情。
沒想到一場大災過後,曾經的惡習竟然又要死灰複燃了。
李默也感覺有些不適應,畢竟先前人人都爭以大乾國百姓自居,才這麼短的時間,這裡似乎就又變回了曾經三不管時期的亂象。
但他又不由得回想起那些災民們充滿恐懼、絕望、無助的眼神。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飄渺夢境的原因,每當李默回想起這些眼神時,便會感覺華安鎮的上空充斥著濃鬱的怨氣。
它們不斷翻滾、洶湧、醞釀。
黑色的怨氣,似乎能夠腐蝕心靈,讓曾經保守的人變得殘忍,淳樸的人變得瘋狂,和藹的人失去理智,一切都因為恐懼而扭曲變形,如此多無助的人在一起時,他們會漸漸失去理智,隻想要回到安寧的生活。
“又要亂了嗎?”
馮老看著街道上越來越多、逐漸躁動不安的難民,似乎回想起了一些不好的事,歎息了一聲。
但在這種時候,濟民堂所能做的隻有努力救治病患,能多救下一個是一個。
於是他下令道:“接下來幾天,你們都給我打起精神,誰也不準掉鏈子!我們是郎中,能多救下一條命,就多積累一份陰德,就能讓華安鎮的百姓減少一份痛苦,明白了嗎?”
“是!”
李默在濟民堂眾人的鼓舞下,也開始了不辭辛苦、日夜外出巡診的生活,做好一個郎中的本職工作,努力救治病人。
一晃又是七天時間過去了。
李默因為過於疲倦,整個人都渾渾噩噩的。
好在今天街道上的難民一下子少了許多,據說都去河神廟祭祀祈禱了,河神廟為此不僅準備了童男、童女,還準備了大批雞、鴨、牛、羊等牲畜,作為河神的祭品,鑼鼓、嗩呐、樂師一應俱全,陣仗相當驚人。
這些天實在是太忙了。
濟民堂眾人都累得頭暈眼花,此刻終於有了片刻閒暇,紛紛半眯著在前堂消歇。
李默也倚靠在牆上打盹。
這時。
前堂走進了一個熟人,他轉頭看了一眼後,稍稍提起精神,竟是組織山北村年輕人到鎮上挑糞賣給各村農戶的蔡大叔。
“蔡大叔?”
李默挺起身子,努力讓自己看起來精神一點兒,來到蔡大叔身邊。
“你怎麼來了,村裡沒事吧?”
“哦,是小默啊,我過來拿些治療風濕的藥,都是老毛病了,這些天下雨,我這腿腳啊……唉,村裡沒事,就村西頭趙家幾戶地勢低,受了災,房子被淹了,好在人都逃出來了,也算是不幸中的萬幸了。”
李默聞言,鬆了口氣。
這和他心中所料想的相差不大,先前畢竟隻是推測,如今聽到對方親口這般說,總算是徹底鬆了一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