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四年前,沈陌遙無數次向他解釋“我沒有”的時候,他也是這樣不以為然的態度,仿佛他說的話隻是無稽之談。
可他明明就是沒有做。
“我不明白,你為什麼對你大哥這麼抵觸?他沒有哪裡對不起你,相反,在做一個合格的兒子方麵,他比你優秀得多,而你……永遠隻會給我們家添亂。”
沈厲崢皺著眉說著,聲音低沉而冷厲,忽然又像是想起眼前的這桌“團圓飯”和現在說出的話之間很是違和,話鋒又是一轉。
“這次也是我疏忽了,以為她最近情況比較穩定,才想著把你也喊來。吃完飯你還是早些離開吧,再待在我們家隻會進一步刺激到她。對了,晚上去宴會廳時也儘量離她遠一點。”
“還有淩夏,晚宴上你守著你媽一點,她情況不好就先帶她離開休息。”
“咳咳……我知道的,爸。”沈淩夏捂著嘴一陣咳嗽,斂著眉眼答道。
“嗯,交給你我放心。”沈厲崢神色緩和了一些,往他碗裡夾了幾塊清燉排骨,“淩夏,你是不是感冒了?腸胃炎沒有又犯吧?要好好注意身體,彆又瘦了。小佑,你最近不是跟著你大哥打下手呢麼?記得督促他按時吃飯。”
“我會注意的,爸,彆擔心。”沈淩夏朝他微笑,“小弟最近實習表現很好,前幾天協助我簽下了好幾個國內知名度很不錯的藝人。”
“好好好,你們兩個都要好好乾,來!”沈厲崢露出欣慰的笑,舉杯示意自己的兩個兒子,將手中的酒一飲而儘。
“爸,大哥胃不好,我替他多敬你一杯。”沈佑麟得意地舉杯,餘光撇見遠處坐著的沈陌遙,那人好像自從坐上桌後就沒怎麼動過筷子,如今他們父子三人其樂融融地敬酒,他竟然也沒什麼反應,就像是被施了定身咒一樣。
沈陌遙確實有些愣怔。
剛才,沈厲崢對他說的是“我們家”。
他握著筷子的手顫了顫,眼睛垂下來。
這似乎……倒是個很理所應當的說法。自從十四年前,他和沈家的其他人之間就不可避免的有了一道裂縫,而沈淩夏的介入更是讓這條裂縫越來越大越來越深,逐漸變成一道無論如何都無法逾越的鴻溝。
而這些年來,他好像無數次試圖站在溝壑的一端,朝另一端怯怯地伸出手。
卻什麼都抓不住。
沈陌遙看著桌前三人臉上的笑容,恍惚間好像回到15歲那年回國,第一次回到闊彆了三年多的沈宅的時候。
那時的他雖然已經懂得反複告誡自己不要妄想幸福的家庭生活,但在看到車離從小居住的房子越來越近時,仍會克製不住地升起些許想念和期待。
然而,當他懷著些許歸家的喜悅快步推開家門時,猝不及防映入眼簾的,正是和現在極其類似的景象——
薑鶴摟著帶著生日帽的沈淩夏坐在客廳沙發上,親吻他的臉頰,臉上是從未有過的幸福神情,沈厲崢和沈佑麟分彆坐在他們兩側,手中舉著他曾經最愛喝的果汁,做出乾杯的動作。
比起後來沈厲崢再次介紹沈淩夏時仿佛滲透五官直接刻在骨頭上的驕傲,抑或是薑鶴對他和對沈淩夏那天差地彆的態度,近十年來一直反複出現在沈陌遙的夢魘中的,就是那樣一個看似稀鬆平常的,一家四口其樂融融的時刻。
像看默片似的,那時的他看著眼前的場景,忽然產生一種類似靈魂出竅的無機質感。時間像是固體,凝滯在狹小緊縮的空間中,他無法掙脫,也動彈不得。
那是他第一次感覺自己被昏天黑地的多餘感擊潰。
無窮儘的多餘感從那道溝壑的另一端窒息般向他湧來,順著他伸出的手攀附,進而包裹了他,直到把他擠壓成一塊很小、很小的,沒有顏色的廢鐵。
“自從你們都各自去外地讀大學……咱們還確實很久沒這樣聚在一起了。”
沈厲崢喝了點小酒,此時眉頭都舒展開,他起了一點興致,總算想起被無視在一旁的沈陌遙,他視線掃過那人扶著瓷碗,有些青紫的手背,恍然發覺他最近也許也是身在病中。
沈厲崢看著他比沈淩夏顯得更為蒼白的臉,又想起這次午飯是自己邀請在先,竟忽然意識到自己刻意冷落他的舉動多少有些不得體。
……倒不是因為良心發現想起來關懷那個對他來說幾乎不存在的兒子,隻是覺得有點失了一家之主的風度。
於是他看向自己的酒杯,猶豫著要不要主動將它朝沈陌遙舉起,卻一時想不到什麼好的話題,攥著杯子的手僵在半空中。
“不用勉強,爸。”
沈陌遙好像看透他心中所想,他此時已經從回憶中抽離,目光平靜而坦然落在英俊的中年男人身上,聲線淺淡。
沒關係的。
他在心中告訴自己。
反正說到底,他來赴約這頓飯局也並不是真的為了看他的父親手足無措地和自己碰杯,不是嗎。
沈厲崢被他鋒銳的目光直擊心底,心頭一震,隨即感到莫名的心虛,竟然有些不敢再看他,沈陌遙卻適時幽幽收回視線,放下根本沒碰到什麼飯菜的筷子站起身。
“我吃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