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陌遙有點慶幸自己做決定的速度夠快。
因為再晚一點,他好像就要連平穩走出宴會廳的力氣都沒有了。
他沒敢坐在冷得刺骨的石板長椅上,頭抵在石柱邊閉眼站了一會兒,想等狀態好一點就動身回到自己車上。
但他沒想到的是,沈佑麟在宴會廳裡不知道又受了什麼刺激,沒過多久竟然也從會場內追了出來。
晚風吹起兩人的衣襟和發梢,沈陌遙站在宴會廳外側花園旁的連廊下掩唇咳了一陣,默默注視著走向自己,身形高大的弟弟。
沈佑麟從小就一直很高。
他們的母親薑鶴是混血兒,而沈佑麟則把她的一半美國血統繼承得格外明顯,發色偏淺,五官和骨架都更接近西方人的濃烈寬闊。沈陌遙比他大了四歲多,卻始終不能在體型上超過他太多,有時會因此偷偷生悶氣。
那個時候更加年幼的沈佑麟自然無法察覺他暗自和弟弟較勁身高的小心思,總是追在他屁股後麵刺激他,用小奶音念叨:“哥哥,哥哥,等我比你高了,就換我保護你。”
其實沈佑麟很早就比他還高上許多了。沈陌遙唇角微勾,露出一個有些悵然的笑。
隻是時過境遷,曾經說著要用來保護他的身量如今卻變成了用來壓迫他的桎梏。
沈佑麟朝他一步步逼近,開闊的肩膀幾乎能把他死死禁錮在廊下的牆角。走廊邊的壁燈打在麵前的人背上,在他眼前投下厚重的陰影,再看不見一點光。
走到這樣近的距離,沈佑麟終於發現,他的二哥好像生病了。
他有點站不穩,呼出的氣息也是滾燙的。
原來他是帶病強撐著來參加自己的生日宴的。
這樣一想,自己是不是有點太咄咄逼人了?
經過大哥善意的提醒,他原本是想追出來繼續譴責他用高仿的玩意糊弄自己,甚至在生日宴會上不給他麵子,掉頭就走的惡劣行徑的,卻忽而產生一瞬的動搖。
但也僅僅隻是一瞬——這樣的想法在他看向沈陌遙的雙眼時徹底消失了。
他的眼瞳顏色格外黑,平日裡點點碎光映上去,眸光流連間便是瀲灩的美,但在暗淡無光的地方卻顯得格外清冷,如同能看透人心的黑洞,沒什麼表情的時候,單憑一個眼神都能看得人心裡發怵。
比如現在這樣。
即使已經被逼到牆角,他的二哥卻仍在用這樣平靜中帶著些許失望的眼神盯著他,眼底蘊著秋夜冷冷的雨霧。
好像一種寂靜無聲的問責——
彆再無理取鬨。
沈佑麟望著那雙眼睛,心中一陣莫名的心虛,才熄滅不久的怒火頓時死灰複燃。
“你憑什麼還敢瞪我?!”
他不再猶豫,抬手衝著沈陌遙的肩膀狠狠一推,他發著燒,四肢綿軟沒有力氣抵禦,重重摔在牆上。
像是沒有想到沈佑麟又突然對自己動粗,脊背撞上牆壁的時候,沈陌遙的眼瞳顫了顫,先是出現幾分錯愕,很快又變成一種受傷般的茫然,頭也逐漸低垂下去。
沈陌遙的視線開始渙散。
眩暈感伴隨著一陣強烈的窒息席卷了他,心跳的越來越快而不規律,他倚在牆角,揚起脖子下意識想汲取氧氣,卻被沈佑麟粗重的鼻息包裹,克製不住地咳喘了起來,喉嚨痙攣著開始緊縮,胸腔裡爆發出一陣劇烈的哮鳴。
他的身體徹底軟下來,冷汗從淩亂的發尾往下淌,沈佑麟卻不肯就此放過他,伸出一隻大手從肩膀下麵把他架了起來,粗魯地逼迫他站著,自上而下俯視他。
“哥哥……”大腦響起陣陣轟鳴,耳鳴聲迭起之中,沈陌遙耳邊傳來一句低低的呼喚。
他被這聲稱得上輕柔的哥喊得有點神思恍惚,小時候白白胖胖追著自己喊哥哥的小孩子浮現在眼前,他竭力壓下喉間此起彼伏的咳意,在愈演愈烈的眩暈中努力想聽清弟弟的話。
然而緊接著,一句惡魔般的低語打碎了他的所有美好幻想,也一同擊潰了他殘存的,緊繃的神經。
“有的時候我真希望,十四年前死的人是你。”
廊外雨聲淅瀝,一滴冷汗順著眉骨劃過眼尾,順著下巴落到地上,淚珠似的混進地麵堆積的雨水裡,沒有發出任何聲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