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浪潮》劇組的開機儀式當天清晨,滸市影視城內人滿為患。
雖說主旋律正劇理應是不會在開播前受到太多關注的題材,但架不住梁森煒本人在國內的知名度太高,而且飾演男主角陸錦昇和女主角宋紹光的都是正當紅的一線演員,兩人都在演技廣受好評的基礎上擁有不小的粉絲群體,眾多配角演員中也有不少自帶流量,雖然劇組已經嚴正聲明謝絕粉絲到場,但場外仍然圍了不少人,快門聲此起彼伏。
臨時搭建的後台內,劇組演員們穿著印有劇組lo的連帽衫,正在互相寒暄,其中的大部分人在圍讀會時已經見過沈陌遙,又知道他隻是個幸運入選的選秀出身底層小藝人,因此再次見到也隻是簡單點個頭就將他略過,湊到男女主演身邊閒聊。
沈陌遙對此並不在意,他不是喜歡聊天的性格,參演電視劇也僅僅隻是為了留下好的作品,提升自己的個人能力,在和以梁森煒為首的導演組一行人打過招呼後就獨自坐在角落閉目養神,把隨行的秦玥氣得不輕,帶上蕭宵就不知跑去了哪裡社交。
開機前的十幾天,為了能以最好的狀態演繹角色,沈陌遙推掉了一切通告,除了偶爾跟進一下手裡的兩個盛天子公司的核心項目進程,就全身心沉浸在研讀劇本、走戲和健康管理上。
他努力恢複正常飲食,也破天荒地主動去了醫院,在醫生“這麼晚才來治你是想拖成重症肺炎嗎”的責備聲中,進行了近一周的治療,總算把肺部感染的情況及時控製住,不再反複起燒。
醫生聽說他是個演員,馬上要進組,還特地提醒他一定不能連續工作太久,要注意勞逸結合,養護本就不太好的心肺功能。
隨後,他約了私教進行少許健身訓練,如今雖然和健壯仍相距甚遠,身上卻不再是皮包骨頭,有了薄薄一層流暢的肌肉,整個人的氣色也比之前好了很多,不再蒼白虛弱,嘴唇也很少再泛起淺紫色。
沒有通告的這些天,沈陌遙仍然習慣於把每天的行程都排得很滿,以強迫自己不會受困於之前那些糟糕回憶的漩渦中。
雖然籠罩在心頭的那股近乎麻木的疲倦感即使去了醫院也沒能改善……但他現在還沒到要自我放棄的程度。
即使已經孤身一人,傷痕累累,他也固執地認為自己還能再堅持一會兒。
就像那塊被保護得很好的玉石吊墜。
靠著那些依稀的溫存,他就可以繼續撐下去,直到把想做的事情完成為止。
至少這個時候的他是這麼想的。
開機儀式前半小時,作為合作方的沈淩夏帶著硬要當臨時助理的沈佑麟突然出現在後台,找上了沈陌遙。
“快一個月沒見,二弟如今看上去真是光彩照人。”
“又讓你失望了?”
“那怎麼會……”沈淩夏又戴上一副細邊眼鏡,狹長的眼睛在鏡片下閃了閃,“看到你這樣,我可就放心了。之前你那副病弱的模樣,大哥看了很是心疼呢。”
“哼,以前還不是他裝出來的。”沈佑麟憤恨地在一旁嘟囔,似乎還對之前生日宴的事耿耿於懷。
“公眾場合注意言行,小弟。”沈淩夏些許嚴厲地指責,“過去的事就不要再提了。二弟,我還沒來得及恭喜你獲得梁導的認可,拿下商渡這個角色呢,我們公司看好的新人都被你比了下去。”
沈陌遙沒說話,他的視線悄悄落在沈佑麟的手腕,發現他正帶著一塊沒見過的黑色腕表,眼神不由黯了黯。
“你知道嗎?外祖父已經獲知我們現在都以不同的方式深耕於國內娛樂業。”沈淩夏推了推眼鏡,向沈陌遙走近俯身,旁人看來仿佛是在虛虛擁著他,兄友弟恭似的。
他貼在沈陌遙的耳側輕聲說:“關於繼承人,他一向隻認可站到最後的強者——所以你猜猜,是孤苦伶仃撐著六翼娛樂的你先被摧毀,還是已經簽下近十名國內知名藝人的我?”
沈陌遙蹙著眉站起身,視線掃過眼前男人和自己母親過分相像的細窄鼻梁和薄唇。
在和外祖父母生活的那幾年,他曾無意間得知,查爾斯和薑瑾隻有薑鶴這一個獨女,也因此,他很早就明白,沈淩夏並非是沈家對外宣稱的那樣,是薑鶴早逝的姐姐留下的孩子,而是因為他真正的身世於沈家而言有些難以啟齒,才會托用這樣的表達去掩飾。
沈淩夏進入沈家的動機不純,他很早就知道。隻是他沒想到,沈淩夏的野心如此之大,他所覬覦的,從一開始就不隻是盛天。
……又或者說,盛天隻是他計劃中的一部分,他最終的目標,是查爾斯掌控中的那龐然大物。
“哦對了,看到二弟你身體已經沒有大礙……我也就可以放心在你的劇情裡添上濃墨重彩的一筆了。”沈淩夏自顧自說著,薄薄的嘴唇彎出一個意味深長的弧度,“相信你會喜歡的。我很期待看到你在這部戲裡大放異彩,二弟。”
他轉過身,嘴唇扇了扇,眼神有意無意地落在不遠處的人群,唇邊有顆小痣的清秀男生正朝導演助理靦腆地笑著,白色的套頭衫穿在他身上顯得格外純良無害。
“希望我沒有看走眼……那小子應當是顆相當不錯的子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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開機儀式結束後,前兩周的通告單和終版劇本被送到各個演員手中,沈陌遙簡略地翻了翻,在下午慶賀開機的酒會上帶著疑惑來到梁森煒和劉楓麵前。
在原先的劇本中,商渡因為長期將教會的重要情報暗中傳遞給男主角一事暴露,麵臨教會的追殺,他不願死在教會手中或成為俘虜,毅然決定服毒求死,卻被一位偶然路過的醫生幸運救下。
然而,在新發的劇本和通告單中,這段劇情被全部刪去了。
取而代之的,是商渡被逼入絕境後求死的劇情竟然被添加到主線的沿江郵輪劇情中。新劇本中,商渡跟隨戲班登上郵輪為教會高層表演戲曲,卻意外暴露自己的間諜身份,無路可退之下,他選擇了投江自儘,被偶然路過的漁船打撈起,僥幸活了下來。
“這個啊,我們也是這兩天才完全定下來。”劉楓舉著一杯雞尾酒朝他示意,“這是光曜老板,呃,也就是你大哥的建議——是他提出把你的假死並入主線。不過,導演組討論後確實也認為這是一個更好的選擇,既能豐富主線,跳江赴死也能給觀眾留下更強的視覺衝擊。”
“怎麼樣,這可是把你的個人高光放進了整部劇的高潮劇情裡,對你來說肯定是喜事一樁吧?至於落水的戲,你也不要太擔心,雖然我們梁導一向喜歡實景拍攝,安全措施肯定是很到位的——你會遊泳吧?”
劉楓拍了拍身旁青年的肩膀,卻發現他仿佛被定住般,拿著酒杯的手都僵硬著懸在半空。
沈陌遙的眼瞳驟然緊縮。
此時此刻,他終於明白沈淩夏所說的“在劇情裡添上一筆”的含義。
他出現瞬間的無措,視線在空中無助地飄了飄,最終有些失焦地定在劉楓手中的那杯藍色漸變雞尾酒上。
那其中的液體正微微浮出細小的氣泡向液麵上方翻湧,他盯著那些晶瑩的氣泡,卻看到它們沸騰著把玻璃杯中的液體頂出杯緣,水色很快膨脹開,連成一片汪洋似的潮水,翻湧著朝自己席卷而來。
氣泡升騰中,無窮儘的水流遮天蔽日般充斥他的視線,周遭的聲音逐漸遠離,他好像忘記如何呼吸,脊背無法克製地劇烈顫抖。
……
十四年前,他的妹妹由於溺水引發的不可逆大腦損傷被診斷為腦死亡,不久後,生命永遠停在了他們十一歲生日前的那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