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色冷光下,來自全球各地的珍貴藏品依次呈出。
其中不乏清乾隆景泰藍、元青花,維也納皇室珠寶……無一不光華奪目。
拍賣師曾經主理過近萬場拍賣會,無論中國,還是跨越大洋的彼岸,都曾回蕩過她落槌的聲音。
她曉得如何讓這些珍寶入富人們的眼,他們慣來是懶得用眼睛看的,隻有堆砌華麗辭藻和不儘讚美,將它捧得越來越高——
直到富人想:喏,拿回家當個擺件也不錯。
可盛願覺得,它已經足夠美了,像月亮一樣。
不需要再多修飾,欣賞的目光就是它最好的陪嫁。
隨著槌音響起,拍賣牌不斷舉起又漸次落下,仿佛翻湧的黑色海麵。
競拍價格節節攀升,一長串數字已經遠遠超過了藏品的價值,但這場暗潮洶湧的博弈,似乎沒有終止的意思。
山間依舊落雨,斑駁的雨珠塗濕了玻璃。
天色黑沉,無月。
競價失敗的人聳肩一笑,出價最高者似乎也意興闌珊。
盛願忽然發現,原來上流社會是不需要月亮的,他們可以輕而易舉的用錢買到它。
手指慢慢撫平褶皺的書角,好似一並鋪開了年輕人柔弱無骨的心臟。
該如何形容這個夜晚呢?
仿佛是一隻晝伏夜出的鼠蟲,以為天空就是壓在頭上四四方方的井蓋。直到時間的錯誤,讓他窺見了光的世界。
萬般璀璨,浮華奢靡。
這裡充滿了誘惑,縱然謹小慎微如它,也不免會對高不可攀的東西起了覬覦之心。
但這裡不是它應該停留的地方,它太脆弱了,車輪一卷就能要了它的命。
牧峋說得對,牧霄奪值得駐足仰望,值得所有欣賞的話語……唯獨不適合成為覬覦的對象,那對他來說,仿若白璧微瑕。
“你多心了。”
長久沉默後,盛願終於開口打破與牧峋之間詭異的寧靜。
牧峋愣神,似乎忘記了自己說過什麼。
“我是什麼貨色、身處怎樣的世界、該想的不該想的……我比任何人都清楚。”他朝牧峋柔柔一笑,聲音清涼如水,“這裡很美,謝謝你今天能帶我來。”
薄光下,盛願的瞳色和發絲都是淺淺的,眉目含秋水,牧峋甚至能在那汪眸中看見自己的眼珠。
尤其是內眼角一點咖色小痣,從前怎麼沒注意到,雖然長得地方不大正,但是,還挺……
遲到十來年的校園純情讓他的耳根騰得發燙。
牧峋清了下嗓子,不自然的挪動身體,正色道:“你要是喜歡……我以後可以經常帶你來。”
盛願輕輕搖頭,說不用了。
在牧峋看不到的地方,他悄悄撫上耳垂。
身旁人潮湧動,叫價聲連綿不絕……這些通通在摘掉助聽器的那一刻消失了,恍如跌進了無邊的空寂。
眼眸倒映著拍賣台上的光影,身後有一個比月光還明亮的存在——他虧心,不敢再看。
牧峋交疊長腿,腳尖不安分的點來點去。
這陣惱人熱意剛消下去,一股子酸澀的內疚感又湧了上來。
剛剛對盛願說的話,好像有點重……
可是話不糙理也不糙啊。
他這個年紀,褪去了少年人的麵容,但還沒完全退卻少年心性。
“嘶——”
長腿上下調轉,牧峋換了一邊蹺腿,動作幅度大,踢到了前麵人的座位。
那人不悅回頭,對上牧峋陰翳的臉,又一刻不停的把脖子擰了回去。
這世上,能讓牧峋感到愧疚的事不多。
他本人美名其曰活得坦蕩,事實上,他心中無比清楚,這是牧家人骨子裡的薄情和自私,改不來的。
他心亂,對台上的拍賣會更是興致缺缺,於是又把左右腿換了回去。
背線微弓,西裝下擺舒展,牧峋單手搭上盛願身後的靠背,呈一個半懷抱的親密姿勢。
而後他聽見盛願小小歎氣,好像有些煩他總是動來動去。
“彆惱,我不動了。”
他最後的動作,是把盛願冰涼的手指窩在自己掌心,五指收攏盈盈一握,像在把玩一塊瑩潤的羊脂玉。
出乎意料的,盛願沒有拒絕他的觸碰。
或者說,他根本沒有發現。
烏睫下,兩彎明亮的弦月鎖在雙眸中,他看得專注,似乎連眨眼都忘記了。
牧峋掀起眼皮,向台上覷了眼——那是一尊用象牙雕琢的月牙船。
在一眾華麗的藏品中,它顯得格外遜色,更像是高額消費後的滿贈品。
象牙白,巴掌大小,產自上世紀中葉的非洲象,唯一的賣點,也就剩巧奪天工般的雕花了。
牧峋見他目不轉睛的盯著月牙船,忽而一笑:“喜歡?”
盛願這才回神,眨了眨乾澀的眼睛。
他沒聽見牧峋說了什麼,手上傳來遲到的觸感,他垂下眸子,動了動,反而被握得更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