廳堂裡坐著的蕭挽風,腰間蹀躞帶上居然隻掛了兩塊玉玨,可不正是身無寸鐵?
常將軍立刻大聲說和:“正是!殿下對謝家絕無惡意,今日登門隻是為了、呃,為了……”
嚴陸卿咳了聲,接口道:“上門看看謝家宅子。”
謝崇山頹然坐了回去。
默然半晌,他啞聲道:“老夫失態了。但殿下對謝家當真毫無惡意?老夫卻是不敢信。”
當著在場人的麵,他扯開衣襟,露出舊傷斑駁的寬闊肩膀。
“殿下當年一刀砍在老夫肩胛骨上,老夫傷得可不輕。殿下當年隻是偏將,軍營襲擊主帥之事,按軍法當斬,老夫做主壓下了。事後泄露了風聲出去,非老夫之意。”
蕭挽風放下茶碗,隔著衣襟按了按自己胸膛。
“謝帥確實把事壓下了,知道的人不多。但謝帥當年賜下的一槍,至今留下疤口。不敢忘。”
常將軍瞠目結舌,冷汗唰得滑下脊梁。
他隻隱約知道兩邊素有舊怨,誰知竟是這般傷筋動骨的怨仇!
剛才氣氛有鬆弛的跡象,門外的小廝才敢匆匆入室打掃滿地碎瓷,不想才說兩句又劍拔弩張起來。
兩個小廝快速清理地麵,飛快添茶,逃命般小跑出去。
仿佛暴雨前夕的壓抑氣氛對蕭挽風卻毫無影響。他無聊般地吩咐筆墨,提筆在白紙上寫寫畫畫。
“謝帥把衣襟合攏起來罷。本王少年時武藝生澀,那點陳年小傷,再過個兩年便長好了。倒是謝帥那一槍,直奔心口,本王僥幸留下一條性命,叫謝帥失望了。”
寂靜的廳堂一時無人說話。
謝崇山臉色難看,閉目道:“殿下今日登門,不可能隻來看宅子。有話直說。”
蕭挽風在紙上信筆塗抹,隻見墨汁淋漓,邊塗塗畫畫邊漫不經意說道:
“早說過了,蕭某今日登門看宅子。”
“貴宅太小,跑不得馬。蕭某無女眷,偌大後院無用,把二門後東邊的亭台屋舍拆去,和射箭場連在一處,充作馬場應夠了。”
抖了抖紙張上的墨跡,遞給謝家之主。
不止謝崇山細看,常將軍也探頭看紙張。
紙上仿佛兵部輿圖般的畫法,幾筆勾勒出簡易的謝宅地形圖,刪刪改改,塗去一大片。
圖紙空白處,龍飛鳳舞寫下兩行狂草大字:
“河間王府圖例”
“此處應有馬場”
謝崇山閉了閉眼。手腕處的衣袖無風自動,細微抖動了起來。
常將軍眼疾手快,搶先按住謝崇山的手,強笑道:“殿下好記性。隻走過一遍,謝宅的布局如成竹在胸,儘在筆下哈哈哈……”
常將軍和稀泥的好意落了個空。
劍拔弩張的賓主兩個,一個強忍怒意、閉目不搭理貴客;一個漫不經意端詳著馬場圖,繼續對主家說話:
“五年不見,謝帥還是當年的強驢脾氣。全族的性命前程擔在肩上,謝帥也不肯往後退半步?”
謝崇山霍然睜眼,瞪視過去。“何意?”
蕭挽風深深地看他一眼,抬手點了點馬場圖:
“這張馬場圖紙謝帥收著,閒暇時多看看,多想想。謝家的退路前程,在謝帥一念間。”
“最近蕭某都在京城,得空再來看宅子。”說罷起身走了出去。
身後的嚴陸卿快步跟隨出廳堂。
嚴陸卿忍到出門後才說話。
“當眾留下手書還是太冒險了。人心難測,常將軍不見得可靠。之前兩封書信不知被謝家燒了還是留著。若筆跡上露了破綻,被人密報入宮,平白引來宮裡那位猜忌。”
蕭挽風策馬跑出一段路,直到禁軍看守的謝家大門落在身後,才道:
“做事哪有萬全。能成事即可。”
嚴陸卿歎氣:“還好謝家有大郎君謝琅。”
查驗一下筆跡,應該便能看出,之前羽箭傳的兩封書信,和今日自家殿下留下的草書,同自同一人之手。
“希望謝家早日拋下成見,尋殿下商議出路。哎,也不知謝帥上書都寫了些什麼。奏本壓在禦案,禍福難料啊。”
——
廳堂裡。多年的老上峰和老部下對坐無言。
謝崇山琢磨了很久,皺眉問:“老常,他最後幾句什麼意思?謝家連宅子都保不住,還能有什麼前程?他河間王在京城又如何?他能給謝家個退路?”
兩人把河間王留下的話翻來覆去地思量。
常將軍猶豫著道:“河間王的意思莫非是……他並無登門羞辱之意,但想要謝帥主動低個頭,服個軟。河間王可以高抬貴手,不計較舊怨,在聖上麵前替謝家求個情?謝家的退路就有了……”
謝崇山大怒:“老夫早成孫子了!這處低頭,那處服軟,捏著鼻子認下貪墨軍餉的臭汙罪名,自籌二十萬兩銀填充國庫還不夠軟和?老夫還能如何服軟?跪在他河間王麵前,把謝家宅子雙手奉上,求他笑納?”
常將軍慌忙安撫:“謝帥息怒,息怒。”
“嗬嗬,謝家宅子他還看不上,嫌小,要拆了半爿後院跑馬。”謝崇山憤然把跑馬場圖紙揉成一團,扔去字簍裡。
“不必想了。這小子就是存心上門羞辱老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