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著逼近的腳步,翠瓏側身低首,姿態端的微謹。
華宮明珠照耀,流光飛傾,在斑影當中,一道長影籠映眼底——
男人著一襲素底銀袍,身姿闊然,麵容輪廓極深,顯得五官格外優越。他神色平沉,細看之下又蘊藏著過分的冷峭。
當他出現在宮舍的刹那,四周氛圍便跟著壓入沉迫。
寧隨淵抬手,不加示意,翠瓏便領悟意圖,恭順退避。殿內歸於冷清,兩人一站一坐,麵對麵相視。
寧隨淵眼神低垂,眉骨籠著陰暗,比起探究,更像是某種估量。
——估量著她的來曆;估量著她尚且存在的價值。
扶熒一動不動,任君打量。
她表現得從容大方,彆提畏懼,就連半分的退避都不顯露。
寧隨淵這人。
沾染殺伐半生,一身金玉皮囊都掩不住的羅刹氣,恨他者多,懼他者更多,如此,倒是惹人懷疑了。
扶熒也意識到這點,雙臂虛虛支起綿軟的身子,就在床上跪下,匍於他眼底:“叩見……帝君。”
“帝君”二字,稱得屬實勉強。
寧隨淵不語,扶熒自也不敢擅自起身,“聽聞那仙侍說,是帝君救我性命,扶熒在此叩謝。”
扶熒。
寧隨淵默念其名,輕一勾指,一股氣力憑空而起,強行抬起了她的上半身。
“可還有不適?”他詢問,語氣單薄,聽不見半點關心。
扶熒尋見怪異,但還是搖了搖頭。
寧隨淵又問:“那你知道我是誰麼?”
扶熒稍加思索,“她們說這是九幽,您是帝君。”扶熒委頓瞬息,“自醒來我腦海中便空白一片,對一切都記不太清了。”
依照原著,扶熒會直接說出兩人過往,冒名頂替蘇映微的身份。
她承認,最開始打的的確是這個念頭,然而在看到自己的結局後,此招未免過於凶險。與其落得個被看破,慘死的下場;倒不如裝得一無所知,至於寧隨淵信她是“扶熒”,或是“蘇映微”,那就都不乾她事了。
寧隨淵先是沉默,緊接著發出一聲低淺的悶笑——
“身無記憶,卻知自己名諱。”
他的語氣不輕不重響在扶熒耳畔。
下一瞬,身體被一道重力強行拽拉過去。
寧隨淵姿態依舊散漫,指尖隔空點在她額前,隨著自指腹流溢出的神光,接受感應的神鈿也緩緩露出本相。
他持續著動作,探出一抹靈韻侵入她的識海,強破識門,抵掠神魂深處。
扶熒感覺腦袋悶沉,活像是有薄刃生刮腦肉,她疼得悶哼,深知寧隨淵在做什麼:【這人心存懷疑,分明是想強行掠奪她的記憶以探虛實!】
不對勁。
扶熒冷汗津津,十指收緊抓扯著身下華椴。
如若話本子裡的劇情無誤,那麼寧隨淵就是個殘暴沒什麼智商的戀愛腦,不然也不會被女配輕易騙去,甚至從未求證。
以他對女主的深情,就算扶熒沒有像劇情那樣直接承其“身份”,那聲“阿隨”和與女主的幾分相似也會讓他手下留情。
扶熒反應過來不對。
好在她的身軀與決明燈所融,凡魂肉身已超脫五行,便是寧隨淵想探究,也隻是觸到白茫茫一片。
這些空白的記憶讓他驟然沉了臉色,猛然收手,冷眼見扶熒跌回床上。
扶熒心有餘悸,捂著脖子輕喘,“我並不想欺瞞帝君,我隻知自己叫扶熒,至於過往一概不知。”
寧隨淵慢條斯理擦拭著指尖,“你可記得,你暈厥前叫了我什麼?”
扶熒猶豫片刻,搖了搖頭。
他那雙幽暗的眼瞳緊緊盯了她一會兒,兀自笑了下,“那你知不知道,你額前的神鈿是何來曆?”
神鈿?
扶熒摸上腦門,話本裡並未提及什麼神鈿,她自是不知情的。
寧隨淵見她表情惶惶不似偽裝,凝著神也不知想些什麼。
彼此默然間,成風前來求見,翠瓏前來通報時,扶熒敏銳捕捉到“祭台”二字。
他轉身離去,一句話也沒有說。
出了滄瀾宮,成風恭敬駐守殿外,行禮之後,道:“祭台那方生事,帝君欲如何處理?”
尋到蘇映微之事乃重中之重,寧隨淵等不得。
想到扶熒,寧隨淵蜷了蜷指尖:“把她送上去。”
她——指的自是扶熒。
成風略顯意外,“難道……她不是蘇小姐轉世?”
寧隨淵沉默,並未給予回答。
他默走在前,成風當即品出對方心底不悅,急忙岔開話題:“是今夜,還是另擇良日?”
寧隨淵:“七日後,婁金狗歸正位,皆時開啟祭台。”
成風領命,不敢多做停留,急忙轉身去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