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現在,她隻在想……她竟在想——
她有什麼可心疼小姐的?
小姐隻是不能隨興騎射玩樂,而她,連自己的孩子、親骨肉,連自己這條命,都未必保得住,都不知怎麼才能保住。
青雀怔怔的,不答話,霍玥也並不在意。她又說起,下月初是大嫂獨生女兒的生辰,要擺家宴。大哥已去了十一年,侄女都快及笄了,大嫂還想著過繼一個兒子好承爵,兩房尷尬得很,快不知怎麼處了,她真不想湊這熱鬨。
青雀攥緊了手。
她現在的手養著兩分長的指甲,紮在手心是針刺一樣的疼。她想到自己做妾的緣由,又品味著小姐的話——小姐是在提醒她什麼?她以為的和睦、親密,原來是帶著刺的。可她從前從沒有察覺過,所以,才在最後小姐雷霆震怒的時刻,遲遲不敢相信。
太醫到了。
青雀本無病症,隻是驚憂不安。太醫留了安神的方子,叮囑多休息養神。
霍玥鬆一口氣,吩咐人熬藥,便自去做彆的了。
青雀閉上眼睛,竟昏然一眠。
正午起身,是一同做伴讀丫鬟、相伴快十五年的玉鶯來看她。
“你一向身子極好,到底做了什麼夢,連安神湯都用上了?”玉鶯把飯碗筷子遞給她,就讓她在床上吃飯。
“沒什麼。”對誰,青雀都隻能說,“夢罷了,不要緊。”
上午吃得太飽,到現在她還不餓。她克製住了兩口把這碗飯吃儘的想法,用筷子尖挑起幾粒米飯。
這一切不是夢。不是魔障。
都是真的。
都是……真正發生過的。
她垂下眼眸說:“姐姐彆擔心。”
玉鶯看看她,又看看手裡的碗。
一時用過飯,青雀仍欲闔眼。玉鶯知她精神不好,本想悄悄出去,放她歇息,思索再三,終究伏在她耳邊,輕聲地、吞吞吐吐說:“你彆多想了,好生過吧……咱們娘子,不是那樣的人。”
青雀恍惚看向她。
“哎!”長歎一聲,玉鶯索性坐下了。
到底是十幾年的情分,她攥住青雀的手,說出掏心窩子的話:“從你……好日子那天起,你就一直心事重重的,我知道。但你想想,咱們跟著娘子的日子,已是極難得了。娘子是信你、看重你,才選了你……你滿府看一看,想有這個福分的丫頭……”
玉鶯說了許多,青雀隻是聽著。她知道,玉鶯是為她好,才勸了這些話。現在,她想說自己不願做妾也不能了。
況且,就算換到做“房裡人”之前,十幾年來,小姐對她如斯厚待、“恩重如山”,她該怎麼拒絕流著淚許下諾言、求她做妾、求她替她生子的小姐?
事已至此,重來的這一生,她該怎麼過、她能怎麼過?
難道她要從現在開始勾引姑爺,與小姐爭鋒爭寵,求一條活路嗎?
上一次,她忠心了二十九年,小姐許諾過她的要緊的事,卻幾乎沒有一件做到。
小姐分明應過,許她仍在侯府老夫人身邊服侍的妹妹放良自嫁,可不過兩年,老夫人就強要妹妹做了她孫子的侍妾。隻是小姐垂淚、含愧對她賠禮,她也隻能體諒。
想來,她一個奴婢,當然也沒有辦法真和主人較真、翻臉。
而若她真得到了姑爺的“寵愛”,恐怕小姐更不會放過她在侯府的母親和妹妹。
她的路,她的生路,她的活路……究竟在哪兒。
……
暮色曖昧、明燭初燃,淺夜朦朧裡,康國公府的二公子宋檀下衙回府。
見過父親,又在母親院外遙遙問安畢,他便回到自己院中,歡喜來見妻子霍玥。
霍玥卻蹙著眉,無奈看向丈夫。
“青雀病了。”她一手給宋檀摘去披風,一麵就伏在了他懷裡,“說是昨夜噩夢嚇著了。請了張太醫,又說沒什麼事,隻是心裡不安。我看,你去看看她吧,或許她就好了。”
“既沒事,我去看她做什麼?”宋檀憐惜地摸著妻子的臉。
——玥玥為他吃醋,比自幼的潑辣明秀更有一種不同,真是可憐可愛,叫他更不忍心。
隻可惜他們一直無子,納妾生子,是無可奈何之舉。
“正是沒事,才叫你去看。彆說廢話!”霍玥瞪他,“孩子——”
又與妻子纏綿了片刻、愛語撫慰,宋檀才提步向外,往侍妾房中去。
霍玥目送丈夫的背影遠去了、不見了。
室內寂然,沒有人敢在此刻發出聲響,服侍的丫鬟連呼吸都放輕了。
霍玥退回內室,隻在燈下獨坐。
她雙眼漸漸濕了。
“小姐呀……”奶娘給她披上夾衣,“睡吧。”
“嬤嬤!”霍玥依偎到奶娘懷裡。
或許是今日青雀的反常讓她心生不安,也或許是半個月來的忍耐、委屈終於擊穿了她心中的防備,她忍不住低聲傾訴:“我心裡苦啊!”
“小姐,沒事的,沒事。”奶娘也感受到了她此刻罕見的脆弱,柔聲說,“青雀這丫頭心實本分,不會妨礙小姐和姑爺。再說,咱們自己的人,總比外頭來的靠得住,是不是?”
“這些我何嘗不知。”霍玥一手撫向自己的小腹,聲音虛弱裡透著堅決,“若我能生,又何需旁人?可我沒辦法……老爺眼看年近花甲了,二郎卻還沒兒子。真叫大房過繼了一個,二郎和我將來還有什麼?我不服氣!”
“小姐自己想得明白就好了。”
奶娘攙著霍玥走向空蕩蕩的床幃,又勸道:“那青雀一個丫頭,不過替小姐生兩個孩子,能算什麼呢?”
是啊。霍玥躺在枕上,也如此勸說著自己。
可她眼前,卻不斷浮現出青雀和宋檀的模樣。
一個絕色的丫鬟,淡妝素裹仍有不世容光。一個青年有為的公子,她的丈夫,和彆的女人纏綿,就在離她不到十丈遠的地方……
“我隻怕青雀心大了,”她喃喃,“學會勾人了……”